新來者答道:“嗯,那當然!人家圖個啥哩?還不是人口多,孩子小,勞力少!要不,誰請你去拉幫套!”他的聲音甕聲甕氣的,我立刻聽出了他就是堂弟龔豐田!
停了一會兒,那飼養員又問:“喂……那個媳婦兒,對拉幫套的男人,也真心實意嗎?”
“這倒是兩廂情願的事兒。按著老規矩,憑良心過日子唄……我這個四川媳婦兒,心眼倒實在……凡是輪上我進家的日子,有白麵得先緊著我吃,衣裳髒了、破了,她就是不睡覺,也必定搶著給洗出來,縫補整齊了。”
“她那個男人,跟你鬧別扭嗎?”
“唉,按著老規矩,憑良心過日子唄……鬧不著的,反正十天一輪班兒,他來我去,我來他走,家裏隻留一個男人,我們兩個男的壓根兒不照麵兒就得了唄!”
“那,養了孩子到底算誰的呢?”
“嗐!哪把壺不開,你是單提哪把壺哇!非打聽這事兒幹啥哩……睡吧!”
他二人不一會兒就呼呼大睡了。我的眼淚卻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唉!我自己就是這種不識親爹的孩子啊!這是我一生之中諱莫如深的屈辱。從前,我一直把它視為舊社會的罪惡。可是萬萬沒想到,30年後的家鄉,仍然殘存著這種罪惡的“拉幫套”……生產搞不上去,缺吃少穿的人家,還講什麼道德、倫理?劉玉香那媳婦,要輪流接待兩個男人,還講什麼羞恥……!
我的心變得發涼發緊,家鄉的往事不斷湧上心頭。
山民娶媳婦兒,比登天摘星星還難呐。為什麼?還不就因為大山溝裏生活困苦麼!比如說這須臾莫離的水吧,城市裏有自來水,平原村有井水、河水,可是柿子溝呢,除了洪水就是天水--想方設法地積存雨雪。此外,就隻有趕著毛驢下山去馱水吃了。為了解決人畜吃水和用水的難題兒,我家鄉的父老兄弟,每年都要用一半勞力,或者花費一半功夫,鑿蓄水池、挖冰雪窖,並且半夜就下山去馱水。蓄水池倒是溝溝都有,戶戶都有,盛滿了雨水之後就省吃儉用,“計劃用水”。可是,牲口也到池裏去飲水,蚊蟲也到池裏去產卵,塵土和驢糞蛋兒滾落池中,人喝的也就是這些“多種汙染”的髒水……。所以,鄉親們說:“柿子溝的人呀,不論男女,每人都有半肚子泥球兒,半肚子驢糞蛋兒!”比較衛生點的,倒是雪水--入冬降雪之後,家家背冰掃雪,在房後背陰處堆成個冰雪墳頭,用木板拍實,再用柴禾、樹葉子等物將它蓋嚴;勤謹點的人家則挖個地窖,貯存冰雪,開春以後就化雪為水,還可以煮雪沏茶以待客!而最主要的辦法,還是家家戶戶起三更,牽著毛驢下山10裏、20裏的去馱水,天越旱,馱水的路程就越遠,“子夜驢鈴響,火把點點亮,隻為三鍋湯,下山馱水忙”!直到紅日升山,才能把水馱回來。所以鄉親們又說:“柿子溝的人呀,為了下山馱水,一輩子都隻睡半夜覺!”
我的鄉親們呀,用水也是極為精細的,比如一盆水吧,先淘米、再洗菜,澄清之後一半煮豬食,一半刷碗筷,最後還要倒進泔水缸,總之“一水多用”,最少也得派它五六個用場!
好啦,盡管中國農婦都有省吃儉用的美德,但那還是指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呀,如果再叫你天天節水如油,誰還願意嫁到山裏來做媳婦兒哩?!是啊,不僅城市小姐不肯下嫁農村,平原姑娘不肯上嫁山民,就連山上的閨女也都變著法兒要往山下跑哇--她們往往把出嫁當成逃離窮山溝的唯一希望與機會。
“隻有剩男,沒有剩女。”柿子溝打光棍兒的小夥子、中年人和老年人,少說也占男子漢的三分之一。“雞蛋有縫蒼蠅才下蛆”,我清楚地記得柿子溝有一個外號龔狗子的人販子,解放前就常下山去拐騙女人,特別是跑到災區去,跑到赤地千裏的黃泛區去,拐了女孩子,帶回山裏賣給光棍為妻。當時,鄉親們對龔狗子是又痛恨、又惹不起、又有求於他。惹不起,是因為他與地主龔老五是堂兄弟,又是個有錢有勢的暴發戶;有求於他,則因為他還能給光棍帶來一線希望;至於痛恨他,除了買媳婦的光棍被他敲骨吸髓地勒索盤剝之外,更主要的是被他拐騙上山來的女人們,離鄉背井且不必說,而是販賣之前無不受過他的百般打罵和淩辱……這些女人的難言之苦楚,在土改時彙成了一股仇恨的旋風,訴苦會上,婦女們憤怒地揭發檢舉,嚇得龔狗子脆在地上使勁磕頭,磕得頭皮流血。我真切地記得,第一次訴苦會上,就是地主龔老五家買來的使喚丫頭兼童養媳劉玉香,領頭登台揭發控訴了龔狗子的罪行:當時,龔老五和龔狗子本以為劉玉香已投身洪水自盡了,沒想到這個18歲的姑娘跳上了台,立刻將這兩個魔鬼嚇得麵如土色……劉玉香當眾解開了小褂,露出了胸前被烙鐵燙過的傷疤!後來,沒過幾天,土改工作隊的王隊長就代表人民政府,宣布了槍決惡霸地主龔老五和人販子龔狗子。說是槍決,其實我這個兒童團長最知底細,龔狗子在挨槍子兒之前,就被我的好朋友龔保田一鋤頭砸破了天靈蓋。
王隊長(就是今日地委王書記)對於龔保田違犯紀律提前砸死人販子的事,既不追究,也不張揚,隻是單個兒地批評一頓了事。其實,幾天之內,全村的鄉親們幾乎人人都知道了15歲的龔保田是個打死過人販子的人,大夥兒還對他增添了幾分敬畏哩。
30年前的往事,細說也罷,粗說也罷,反正都像噩夢一般地逝去了。但是,但是啊!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的家鄉,在那十年浩劫的混亂日子裏,又新產生了另外一名龔狗子!而他,正是當年打死過人販子的人!正是我少年時代的好友、如今的大隊外交幫辦龔保田……。
關於龔保田的事情,就是這天夜裏我的堂弟豐田親口告訴我的。三更時分,那個飼養員起身給牲口添夜料,豐田也爬起來幫忙時,他發現了我獨自坐在窗外。於是,他拽住我的手,叫著“永銘哥!”把這些可悲的事情哭訴了一番……。
他的媳婦劉玉香,和另外兩個姑娘,就是新生的龔狗子1976年春天從四川省用“200斤全國糧票一個”買回來的!又轉手倒賣給了柿子溝裏的光棍--劉玉香當年20歲,就賣給了豐田和與他“合資”買媳婦的那個光棍漢。價錢貴得嚇人!第一是“定品級”,由於劉玉香是個黃花閨女,模樣兒挺俊,身板結實,能背得起100多斤柴禾的梯架翻山過嶺,又會煮飯縫衣,所以定為“一等甲級”--每斤10元;第二是“稱斤兩”,用生產隊的磅秤一稱,不多不少“毛重”整整100斤,正好1000元!第三是“逢十加一”,外加100元,請了萬田大隊長(當時叫革委會主任)和龔保田等人大吃大喝一頓兒,就不用到政府去登記,也不用報戶口,當天便成交成親……。
問題的嚴重性,並不在於1976年春天的事情,而在於幾天以前,大隊外交幫辦龔保田又在大隊長龔萬田的縱容之下,硬要拆散一對兒年輕的戀人--把柿子溝的姑娘小鳳兒、我的小堂弟龔玉田的未婚妻,高價賣給另外一處山村的光棍兒,害得玉田和小鳳兒走投無路,雙雙跑到“等一等”的懸崖處,用山藤條兒互相捆在一起,打算跳崖以殉情和抗議……而現在,龔保田還仗著大隊長萬田的勢力,派民兵將玉田和小鳳兒分別關押起來,進行著恫嚇和威逼……!
當然,講故事或者傳消息,總應該講些美好的、振奮人心的、光明的東西。因此種種,我也就注意“社會效果”,不再把我堂弟龔豐田向我哭訴的細節一一講給別人聽了,對小陳和小何這兩位不懂事的城市小姐,我更是隻字不提。但是,說句良心話,我的肺都快氣炸了!我是個有著30年黨齡的工程師,我決不能放過這個新生的人販子!我必須向組織上指名點姓地把他揭露出來,把他送進人民的法庭!首先,為了及時救援我的小堂弟龔玉田和小鳳兒,天一亮我就急忙趕到溝口“拒馬石”的六合店,把這件事全盤報告了主管婦女工作的B縣副縣長劉玉香。
最令我吃驚的,是劉副縣長早就了解這些事!她沒聽我說完,就用她那與縣太爺身份相適應的口吻,老練、沉著、無動於衷地說:“兄弟,看把你急的!這些事,我都知道,咱山區從來就是光棍多,娶媳婦難嘛!”
我氣得渾身亂抖。30年前的訴苦會上,領頭跳上台去,當眾解開小褂兒,用血淚控訴龔老五和龔狗子的那位積極分子哪裏去了?我那反封建的玉香姐哪裏去了?我此時真恨不得一把扯開劉副縣長的男式幹部服,叫她自己看看她的胖胸脯上還有沒有傷疤?!
她卻望著我微笑!緩緩地說:“兄弟,你可別把自己人當成了敵人!龔保田同誌是貧農出身的。龔狗子可是個地主分子!這一點階級觀點,我還懂得。”
我真真地急了,朝她大嚷起來:“大姐!土改的時候,咱們一塊理直氣壯地鬥爭封建地主,取締過買賣婚姻,打擊過人販子、高利貸、一貫道!可今天呢?你怎麼可以容忍新的人販子和拉幫套的罪惡勾當呢!”
她真不愧是個當過多年領導幹部的人啊,任憑我大喊大叫,她照舊點頭微笑,一點脾氣也不發。我開始毫無顧忌地進攻了,非叫她說話不可,就指著她的臉說:“你為什麼不派縣公安局的高局長來調查一下這些違法亂紀的事情?為什麼不在縣委會上認真討論一下買賣婚姻和拉幫套的問題?難道你們真的認為一兩件奇裝異服,比買賣婚姻逼得青年人跳崖更嚴重嗎?”
她終於被我激怒了,使勁扒開了我指著她臉的那隻手,但是,三秒鍾以後,她又老成地笑了一下,重新拉起我那隻手,走出了六合店,於無人處,用教導和愛護的口吻對我說:“兄弟,上大學、當知識分子、搞技術工作,把你的腦袋鬧糊塗了……你懂不懂興無滅資呀?這些裙子、燙發、高跟鞋,是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這才是最危險的東西哩!”
“我看不見得!”
“兄弟,你不懂政治!王書記--就是你姐夫,告訴過我,他的上級,省委的領導,也並不追究買賣婚姻的事情。這號事兒,自古就有,天也塌不下來嘛!”
聽著這些真心話兒,我已經意識到,再對她大喊大叫是無濟於事了。人的一生,有幾個30年哩?30年時間裏形成的政治觀點,絕非我大喊大叫幾聲就能使她改弦易轍的!我開始正視這嚴酷的現實了,就求她先救一救我的小堂弟龔玉田和小鳳兒,免得真的逼出人命來。劉副縣長果然一口答應了,叫我放心,寬厚地說:“我馬上給萬田他們打個電話,他們立刻就會放人的。保田也是糊塗了,趕明兒我親自罵他一頓吧--叫他當麵來給你賠禮道歉!他這個半彪子、愣頭青,別的優點沒有,我的話他倒是句句兒都聽!唉,你還記得吧?當年你跟他是小哥兒倆,你倆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所以我也得護著他一點兒,你也就別往外頭揭他的短兒啦!趕明兒我叫萬田他們撥出點糧食來,給你的小堂弟跟小鳳兒他倆辦喜事兒。唉,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你大姐我這個當副縣長的,在柿子溝還能玩得轉,也全靠了手下還有萬田、保田他們幾個!你想想,一個香爐還有三個爪兒呢,我手下要是沒有幾個自己人,還不得倒台呀!兄弟,我跟你說了這麼一大頓,也是求求你不要回北京去宣揚這些事了,家醜不可外揚,你要是揭了保田的短兒,那才叫大水衝了龍王廟哩!”
在柿子溝的調查工作總算結束了。從化學定義上來講,這裏確屬尚未汙染的山林。我將立即向上級提出技術報告,建議迅速投資,在此地建立一座現代化的美容茶廠,既滿足內銷外貿的需要,又能為我的鄉親們提供一大項就業的機會或者搞副業的門路!我堅信,隻要這條“毛路”正式修完並且通了車,隻要社會主義的工業和商業闖入了這閉鎖的山區(包括S廠這家大型化工廠,假如他們能夠吸取J國資本主義工業化時期的教訓,認真負責地解決公害物質的汙染問題,我還是希望他們也能闖入B縣境內來的),那麼,我的家鄉人民一定會迅速地富裕起來!以前那種與封建製度相適應的小農經濟,必將解體!
我駕駛著“塔塔桑”小轎車,載著兩位漂亮的城市小姐,外加一位胖女人劉副縣長,駛離了柿子溝口的小小鎮子“拒馬石”,直奔B縣縣城而來。因為劉副縣長堅持要我到她家中去作客,而且還要拜見一下當年土改工作隊的王隊長、今日的地委王書記。我一邊開車,一邊想,小農經濟到底是什麼呢?我忽然憶起了一首古民歌:日出而作,日人而息,男耕女織,自給自足,帝力於我何有哉!是啊,用我的家鄉俚語來講,就是:吃蔥溝蔥,吃蒜栽蒜,穿衣織布,養雞下蛋。我的家鄉呀,自從春秋戰國時代的燕國至今,2000多年了,生長在柿子溝的人們,吃喝穿戴全靠自己,連買賣都不做,仰仗外界的,是“所需唯鹽更無求”!當然,還需要一點鐵製的小農具,那也是十年八年才添置幾件。就是這點兒鹽、鐵,也不是花錢買的,而是用點子山貨“以物易物”換回來的。2000多年,什麼商品生產、貨幣流通,在我家鄉真是少見得很!因此,除了解放前的龔狗子和目前的大隊外交幫辦龔保田這樣少數幾個人之外,別的人,從前的保甲長,現在的隊幹部,雖然階級本質不同,但在一點上是相同的,就是基本上不與外界交往。他們本能地認為,與外界交往總是“山裏人吃虧”,所以,外來的東西大多是壞東西!隻有“柿子溝流域”裏邊的東西才是好東西,包括女人光膀子、男人拉幫套,也是好的!
想到這些,我心平氣和地對身邊的劉副縣長說:“大姐,閉關自守總不是個好辦法。害怕外界影響是自身虛弱的表現!就說國際間的交往吧,無論如何也是利多弊少。”她扭著脖子細聽,好像聽不懂我的意思。我隻好隨便舉了幾個例子:“我是搞外貿的,據我所知,咱們家鄉的主食--老玉米,就是從美洲傳進來的!白薯是從東南亞傳來的,當時中國商人下南洋,發現那裏的白薯又甜、產量又高,就想往國內帶,可是呂宋島的官員太小氣,竟然嚴禁白薯出口!中國商人就用一些白薯藤兒纏成纖繩的樣子,放在船上,混過了港口人員的檢查,沿途灑點淡水,回國以後就插在田裏栽活了!但是中國的文人以老大自居,還是給白薯取了個難聽的名字,叫做番薯--番就是番邦的意思,隻有中國才是真龍天子的中央大國啊!”劉副縣長開始對玉米和白薯的故事發生了興趣,叫我“往下講呀!”我就又說:“煙草也是從美洲傳來的,而且還不超過300年。我注意考證過,描寫生活細節極多的小說《紅樓夢》和《金瓶梅》,都沒有記載過賈璉、賈珍或者西門慶、潘金蓮抽煙呀,他們用的隻是可以打噴嚏的鼻煙。核桃又叫胡桃,還有胡琴,一定是從西域傳進來的,西紅柿又叫番茄,顧名思義,也是外國傳來的……當然,蒸汽機、電、汽車、飛機,也都是外國人發明的,如果咱們拒絕跟外國人交往,那可非常不利於四個現代化呀!”
劉副縣長又有點不愉快了,板著臉說:“咱們中國傳出去的好東西更多!而且,外國人還傳進來過鴉片煙哩!”
我說:“是啊,鴉片煙一定要銷毀!不過,如今國家有控製地少種一點兒鴉片,當做醫藥來使用,也沒有壞處。可見,關鍵在於我們自己啊!當年,中國往波斯和歐洲出口絲綢,雅典王朝的統治者就很害怕,曾經下令禁止絲綢進口,原因是他們看見本國女人用中國華麗的、薄如蟬翼的絲綢裹在身上,那女人身上的曲線全露出來了,統治者認為這樣就太‘富於誘惑性’了,可能引起社會不安,以至動搖其統治地位!後來,更多的歐洲人還是喜愛絲綢,不但通過‘絲綢之路’大批進口,而且企圖將中國的蠶仔和蠶蛹帶到外國去。誰知漢朝的官員同樣小氣,竟然在‘絲綢之路’層層設卡加以檢查,禁止蠶種外流。但是,不論雙方的官員怎樣禁止,絲綢和蠶種還是照樣兒流通無阻!”
劉副縣長不說話了。我卻多少有點激動地衝著她說:“慈禧太後的政策就是閉關自守、夜郎自大的鎖國政策加愚民政策!當時英國人在直隸省修建了一段鐵路,慈禧及其謀臣都嚇慌了,又惹不起洋大人,隻好花錢將這條鐵路買下來連夜拆掉。有人評論說慈禧是個混蛋。依我看,她很聰明,隻不過她很反動罷了--她是很懂政治的,她心中完全明白,鐵路、火車、機器、工廠、資本等等,一旦闖入了大清帝國,她的封建王朝可就真的要垮台了!”
劉副縣長勃然大怒,指著我的鼻子說:“兄弟!我看你是願意複辟資本主義呀!”
我冷笑著反唇相譏:“大姐!這你隻管放心,在咱們柿子溝,根本沒有過什麼資本主義,更談不到複辟資本主義。據我觀察,咱們家鄉,經過十年浩劫,倒是複辟了不少封建主義的東西!”
她氣得橫眉豎眼的,直嚷要下車。我根本無心再去說服她了!至此,我對她所謂的“多種汙染”總算有了進一步的理解:我的家鄉柿子溝,由於修通了這條“毛路”,正麵臨著一場真正的變化,在這巨大變化的過程中,既可能遭受現代化大工業的化學汙染,也可能受到一些西方資本主義的精神汙染,這兩者,全看我們自己如何處理了,擋是擋不住的;不過嚴峻的現實告訴我,如今的柿子溝,還在蒙受嚴重的封建主義的汙染!它並不是一片尚未汙染的世外桃園啊!
“塔塔桑”又從那棵高大的白果樹身旁經過。我再也記不起純真無邪的玉香姐送別我出山時的柔情蜜意了……我身旁坐著的胖女人劉副縣長,已經徹底粉碎了在我心中悄悄活過30年的那個玉香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