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2 / 3)

“樹生不是說按月寄錢來嗎?目前也不在乎省這幾個錢,”他說,伸了個懶腰,拿掉棉袍,又倒下去。

母親不作聲了。她的臉上現出了不愉快的表情。她立刻掉開頭,不給他看見她的臉。

“媽,”他溫和地喚道。她慢慢地回過頭來。“你也得保重身體啊,你何必一定要叫自己多吃苦。”

“我並不苦,”她說,勉強笑了笑。她不自覺地摸著手上發燙的腫痕。

“你不要騙我,我曉得你不願意用樹生的錢,”他說。

“沒有這回事,我不是已經在用她的錢嗎?”她說,聲音尖,又變了臉色,眼眶裏裝滿了淚水。她咬著嘴唇,並且把身子掉開了。

“媽,我真對不起你,你把我養到這麼大,到今天我還不能養活你,”他答道。她真想跑進自己的房裏去暢快地大哭一場。

“你現在還恨樹生嗎?”過了半晌他又問。

“我不恨,我從沒有恨過她,”她說。她巴不得馬上離開這間屋子,她害怕他再談起樹生。

“她說過她對你並沒有惡感,”他說。

“謝謝她,”她冷淡地插嘴說。

“那麼要是她寫信給你,你肯回信嗎?”他膽怯地問。

她想了片刻,才答道:“回信。”她仍然不讓他看見她的臉色。

“那就好,”他欣慰地說,吐了一口氣。

“你以為她會寫信給我嗎?”她忽然轉過身來,問道。

“我想她會的,”他帶了幾分確信地答道。

她搖搖頭,她想說:“你在做夢!”可是她剛剛說了一個“你”字,立刻閉上了嘴。她不忍打破他的夢。同時她也盼望他的這個夢會實現。

關於樹生的事他們就談到這裏為止。晚上等母親回到小屋睡去以後,他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伏在書桌上給樹生寫了回信。他報告了他的近況。他也說起他和母親間的那段談話,他請她立刻給母親寫一封表示歉意和好感的長信來。封好了信,他疲倦不堪地倒在床上昏沉地睡了。

第二天早晨,不管他發著熱,他還親自把信放到母親的手裏,叮囑她趁早到郵局作為航空掛號信寄出去。母親接過信沒有說什麼,走出房門後卻暗暗地搖頭。他沒有功夫去猜測母親的心思。他的臉頰發紅(因為發熱),兩眼射出希望的光輝,他好象在盼望著奇跡。

為了寫這一封信,他多睡了四天。可是一個星期白白地過去了,郵差就沒有叩過他的門。在第二個星期裏麵她的信來了。是同樣的航空掛號信。他拆信時,心顫抖得厲害。但是他讀完信,臉卻沉下來了。一張郵局彙票,一張信箋。信箋上隻有寥寥幾行字:銀行開幕在即,她忙,沒有功夫給母親寫長信,請原諒。家用款由郵局飛彙。希望他千萬到醫院去看病。

“她信裏怎樣說?”母親問道,她看見了他的表情。

“她很好,很忙,”他短短地答道。他把彙票和信封遞給他母親:“這個交給你罷。”

母親接了過來。她皺了皺眉,一句話也不說。

“媽,以後衣服給洗衣大娘去洗罷。今天說定了啊,”他說。“你也不必太省儉了,橫順樹生按月寄錢來。”

“不過這萬把塊錢也不經用啊,”母親說。

“媽,你忘了她留下的那筆安家費,”他提醒她道。

“我們不是已經動用了一點嗎?剩下的恐怕還不夠繳小宣的學食費。上次是兩萬幾。這學期說不定要五萬多。”她看見他不答話,停了片刻又接下去說:“其實我倒想讓他換個學校。我們窮家子弟何必讀貴族學堂?進國立中學可以省許多錢。”

“這是他母親的意思,我看還是讓他讀下去罷。他上次考了個備取,他母親費了大力輾轉托人講情,他才能夠進去,”他不以為然地說。他想:我不能夠違背她的意思。

“那麼你寫信去提醒她,說學費還不夠,要她早點想辦法,”她說。

“好,”他應了一聲。他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在信裏寫上那種話。

“我想還是叫小宣回家來住罷,他回來也多一個人跟你作伴,”母親換了話題說。

他想了想,才說:“他既然來信說,假期內到學堂附近同學家去住,溫習功課方便,就讓他去罷,何必叫他回來?”

“我看你也實在太寂寞了,他回來,家裏也多點熱氣,”母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