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治病(1 / 3)

表舅母進宮麵聖的時候,我正在宣室和內閣幾位大臣商議政事,多半是裴錚停職的遺留問題。裴黨有些小嘍囉聯名上書,無非是說裴相不在,朝堂不安,內外諸事俱廢——這奏章是在早朝前遞交上來的,估計他們現在心裏都後悔得緊。

以罷朝威脅寡人讓裴錚官複原職的,寡人善解人意地讓他們也停職回家思過去了。幾個關鍵的位子頓時空了下來,方才早朝時我特意不提這事,而是早朝後在宣室裏和內閣五大臣商議。

這五人原先分為兩黨,一邊姓蘇,一邊姓裴,朝中大事往往由內閣投票做初步表決,而後由寡人拍板。但這些年來,基本上裴錚的決議就是內閣的決議,內閣的決議也就是最終決議了。五個人裏,三人是裴黨,寡人手裏那一票雖然把持著玉璽,但依舊無力。

如今裴錚不在,內閣形勢立變,二比二持平。最致命的是:裴錚不在,裴黨無首。

“如今大理寺卿停職查辦,而賀敬一案刻不容緩,必須有人替上。四位卿家心中可有良選?”

我掃了他們一眼。

裴黨二人極快對視了一眼,便要起身說話,卻被蘇昀搶先開了口。

“大理寺卿因裴相獲罪,為避嫌,重選之人不宜再與裴相或賀敬之案再有關聯。”聲音溫和中帶著絲清冷的威嚴,確也能懾人。

我點點頭,沉吟道:“那蘇卿家以為何人合適?”

“陛下可還記得易道臨?”

這名字好生耳熟,而且讓我眼皮一跳,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蘇昀善解人意地繼續解釋:“是崇光元年的探花。”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個害寡人背上淫君罵名的探花郎!什麼逼奸未遂,什麼辣手摧花!

我顫聲問:“他怎麼了?”

蘇昀微微笑道:“易道臨不久前回京述職,如今仍在帝都滯留。這幾年他一直在朔方任職,業績斐然,考核成績令人側目,此等良才,理應重用。但因之前朝中無合適空缺,這才滯留許久。”

易道臨這個人,我是有些印象的。當年他那張蒼白中滲著鐵青的俊臉愣是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深刻的陰影,以至於對所有的探花都不待見。這人又有些怪異,說得好聽叫鐵骨錚錚,不畏權貴,說得難聽叫迂腐得緊,死要麵子。就因為民間傳說“女皇帝見色起義,太清池辣手摧花”,他一怒之下放著京官不做,放著翰林院不進,放著大好前程不要,自請去了荒涼的西北朔方,一去就是五年。

老實說,蘇昀會推薦這個人,我有些驚訝。我本以為他也會和裴黨的人一樣,推薦自己那方的人馬,畢竟大理寺卿這個位子至關重要,尤其是在調查漕銀虧空案這個關頭。易道臨這人是徹底的無黨派人士,性情如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想來也不容易收買,放他在這個位子上,確實最合適,也最符合我的需要。

隻不過……

我皺了下眉頭。“他從未在大理寺做過,一下子升他為九卿,恐怕難以服眾。”

蘇昀淡淡笑道:“大理寺卿是停職,而非免職。易道臨也隻是代職,隻要陛下信任重用,朝中大臣不會有異議。”他說這話時,墨黑的瞳仁若有光彩,似乎是在鼓舞我……“能不能服眾,則是易道臨的本事。但朔方三萬兵士都對他這一介文臣服服帖帖,微臣也對他有信心。”

朔方我亦去過,畢竟那是我二爹——鎮國大將軍戍守過的地方。那曾是陳國對涼國的一道屏障,往北望去,是無窮的草原荒漠,秋冬兩季寒風凜冽,如刀子割在兩頰,苦寒二字亦不足以形容。易道臨弱冠之年便去朔方的一個小城任縣令,連年升遷,直至成為朔方太守。士兵多半不服書生,尤其是他當年——我記得是斯斯文文一個小白臉,要讓那群士兵服他,想必吃了不少苦頭。

如此想來,我也對他信心大增了,轉眼看向另外三位大臣,溫聲道:“寡人也覺得此人不錯,你們三個,沒有異議吧?嗯?”

三人幹咳一聲,俯首道:“臣等,無異議。”

小路子朝我使眼色,我才想起舅母還在宣室外候著,忙散了小朝,那三人走在前麵,我又叫住了蘇昀。

“蘇卿家,寡人有話問你。”

蘇昀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望我,待聽到那三人的腳步聲消失,才微笑著開口:“陛下請問。”

“國師身子可還安好?”我小心翼翼地問,“寡人讓你頂替了他的位子,他可有說法?”

我隻擔心他人在病中,被我氣得一口氣上不來,提前去見了列祖列宗。

蘇昀溫聲道:“謝陛下關心。祖父感謝陛下|體恤,微臣也勸過他是時候頤養天年了。心存天下,何處不是朝堂。”

聽他說話,總是讓人如沐春風,我也忍不住揚起嘴角,連連點頭。“甚是甚是。國師鞠躬盡瘁這麼多年,是該享一下清福了。那個……”我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問那個問題。

蘇昀眸中含著淡淡的笑意,輕點了下下顎,示意我繼續。

唉,便是問了,他大概也不會如實回答。我搖頭失笑,對他說道:“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國師的病要緊,若需任何靈藥,自可往內府庫取。”

蘇昀道了聲:“謝陛下恩典。”低頭的瞬間,眼底卻仿佛閃過一絲失望。

失望什麼?我看錯了吧……

看著他挺直的背影遠去,我有些失神,小路子請示我道:“陛下,侯爺夫人等了許久了。”

我回過神來,忙道:“快請快請!”

我的表舅母是個美人,而且是個很凶悍的美人。當年表舅風流不羈,以調戲少女為樂,一日見了舅母驚為天人,見她舉止豪放不忸怩,以為也是個可以隨便亂來的,便做了這輩子最讓他後悔的一件事……

那美人姓金,名如意,原是出身將門,族譜往上數八代有五代是武將,長相雖甚是美豔,卻是帝都出了名的“女金吾”,性烈如火,一般人不敢招惹,因此年紀過了二十還是個姑娘。帝都八婆太多,她不堪其擾便溜了出去,天可憐見遇到我那長年在外浪蕩、不識姑娘惡名的倒黴表舅——那一夜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隻知道後來她上京告了禦狀——嗯,回想一下,那年正是我八歲,表舅為了逃開她的追捕躲到帝都,怎知反而是入了虎口,帶我逛了小秦宮,屁股還沒坐熱就被打得遍體鱗傷抬回了封地。表舅一回封地,腿傷未愈便奉旨成婚。據說當時由於他傷勢過重騎不了馬,所以是表舅坐花轎,舅母騎馬遊大街,踢開了表舅的轎門……

我看著麵前燦若玫瑰的舅母,不禁對她當年的風采心向神往……

“妾身此次進京匆忙,途中方聽聞陛下與裴相喜結連理,賀禮尚未來得及備齊,還望陛下恕罪。”舅母說這話時不卑不亢,一雙丹鳳眼炯炯有神,明豔無雙,真看不出來是三十來歲的婦人。我剛剛宣布了婚事,她立刻便到了帝都,按理說,藩王宗親不經宣召不得入京,她這麼做有些失禮,但也是料定了我不會怪罪,這才沒有說個客套的謊言來掩飾。

我向來喜歡她性子直爽,自然不以為意,笑道:“舅母自嫁給表舅後便甚少回帝都了吧。”

舅母點頭道:“上次回來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表舅的封底離京不算近,一來一回也要十來天的車馬顛簸,三年前他們回帝都的時候也按規矩進宮來向我請安,我記得那時他們的兒子方瑞剛剛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