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虎咋舌道:“明玉掌!”趙河陽生平絕學,乃是明玉神功。明玉神功的威力,常人無從得知。但明玉掌卻正是由明玉神功之中化出,掌力獨辟蹊徑,與尋常掌法不同。看這王與哲一掌拍上門板,剛猛中暗藏柔勁,雄沛綿密,吞吐無形,竟將如此堅硬的木質中縷縷纖維一一震斷。這樣細致入微、卻又滔滔如大江長河的掌法,委實也稱得上是江湖獨步,才讓王與哲得了這“大力神王”之名。
秦真垂下去的手指一彈,數根牛毛細針無聲飛出,直剌入門扇之中。恰在此時,那人又是一掌,木門格格作響,眼看便要糟之糕也。忽聽“啊”地一聲,卻是那人叫了起來,聲如洪鍾,卻極含痛意:“秦真你這小子!竟然使詐暗算!”另有幾人七嘴八舌叫道:“王將軍!王將軍!”顯然這一掌下去,王與哲已中了暗藏門裏細針之毒。
屈虎看在眼裏,心中暗驚:“這小子果然陰狠,暗器又層出不窮。若剛才他以這毒針暗算,我如何躲避得過?”一麵手中劍尖不由得垂了一垂。
阿萱看在眼裏,微微一笑。
秦真卻向阿萱苦笑道:“都怨我遵從你的教誨,從此暗器上再無毒藥,全是麻藥!若是毒藥,一了百了,倒也罷了。王與哲可不是戚氏兄弟那樣的膿包,隻怕片刻間便能將麻藥逼出體外。”
轟!窗扇終被擊開,支撐的長木向後便倒,那根左纏右繞的草繩終於起了作用!砰!繩端係著的磨扇淩空蕩起!砰地一聲,將第一個急著跳進窗來的倒黴家夥擊得滿麵是血,仰身倒下。
阿萱敏捷地從秦真腰間扯出一隻鹿皮手套,飛快地戴在手上,隨手掏出一把鐵砂子,揚手灑了出去,屋外又是一片驚叫痛罵。秦真也灑了一把,二人所用鐵砂黑中閃動熒光,與尋常黑砂微有不同。
屈畹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阿萱仿佛明白她心思一般,向她燦然一笑,解釋道:“我這把原也是他給的!”
屈虎一直垂首不語,猶豫片刻,此時終於一頓足,咬牙道:“咱們走!”
阿萱急道:“四周圍滿了人,看剛才那陣勢,隻怕還有弓箭手!”
屈虎沉聲道:“咱們從屋裏走!”
他騰騰大步走到屋角,在壁角處卸下一塊土磚,探手進去,不知撥弄了什麼機關。軋軋有聲,屋角地麵居然緩緩移開,奇跡般地露出一個大洞來,原本堆在地麵的藥草,此時也大捆大捆地陷入洞中。
眾人都看得呆了,屈虎也不多說,一把扯過屈畹蘭,將她猛地推入洞中,又回頭向阿萱二人低聲喝道:“跳!”
秦真連發數把牛毛細針,外麵的人騰挪不定,紛紛避開。阿萱迅速拖過倒在一旁的窗扇,勉強擋在窗口之上,遮住外麵視線。這才一拉秦真,兩人飛掠過來,雙雙跳入洞中。
洞底約有一人來深,地麵散落有數捆藥草,著足綿軟,倒也不覺堅硬。屈虎最後跳入,正要按下機括,秦真突然站起身來,叫道:“且慢!”屈虎一怔,卻見秦真打亮火折子,拿起一捆藥草點燃,這才醒悟過來,心中更是欽佩:“這小子心思縝密,當真非同常人。”
秦真一揚手臂,將那捆藥草丟到屋中!屋中堆有屈虎曆年所采的藥草,都是幹燥易燃,片刻間便熊熊燃起,畢剝有聲。
砰!門窗被大力撞開!然而烈火青焰,也騰騰而起,幾乎封住了整間小屋。衝進屋來的眾人驚叫後退,屈虎的手指已按上了關門的機括。
轟!最後一道火光,也被堅硬的入口鐵板擋在外麵。地道裏且喜不甚潮濕,料想鑿有出氣的孔洞,不但沒有黴味,反而還有淡淡的藥草味充盈其中。屈虎一聲不吭,扶著女兒,熟門熟路地摸索著向前走去,他不點火折子,阿萱等人也不敢點,隻得跟在身後。地道隻有一人多高,秦真不得不偶爾彎腰防止撞頭。地麵鋪有石板,也甚是平坦。四人一陣急行,前麵突然開闊,卻是一間稍大的石室。
阿萱心中猛跳,又驚又喜,又悲又憐。諸多情緒夾雜一處,一股熱氣衝入鼻端,幾乎要掉下淚來。
洞壁高處果然鑿有氣孔,幾束淡白的光線射了進來,室內諸物依稀可辨。
室中簡陋,唯一張石桌,並周圍幾隻石凳而已。桌凳的刻工簡單,此外別無其他裝飾,與神女峰中那寶氣流轉的長恨天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
西南角裏還有一扇石門,不知內室又是何等模樣。
這便是母親當年死裏逃生的地方罷?這石室雖是簡陋,但機關設置仍看得出費了番心思,絕非倉猝之間成就。想必是當年歸州長青門這樣的大戶富宅為了避仇,才修有地道秘室,以供緊急時躲避之用。卻不料當真派上了用場,當年使得謝蕙娘母女在火中逃出生天,如今又再一次救了眾人脫險。
屈虎放開女兒,讓她在一隻石凳上坐下。這才直起身來,長歎一聲,道:“姑娘,這便是小姐當初死裏逃生的地方。屬下謹遵小姐囑托,除時常進來打掃之外,所有陳設俱保持當年狀況,一點也沒改動。”他沒有稱呼阿萱教主,卻呼為姑娘,顯然是遵循謝氏家仆之禮。
屈畹蘭咬了咬唇,突然問道:“爹你早就知道這一切,所以從不許我們去你堆放藥草的屋子,是麼?”
屈虎苦笑道:“畹蘭,爹不許你們前來,是不想讓你們背負太多的東西。”
“秦公子,江湖上不知哪裏來的流言,說是這秘室之中藏有重寶。秦公子你也處心積慮,甚至不惜利用畹蘭,隻是想進入這間秘室。如今你當真進來了,可曾看到有什麼至寶麼?”
秦真淡淡一笑,道:“室無長物。便是有,這都是阿萱的東西,與我有什麼相幹?”屈虎目視秦真,道:“毒手秦真,向來為達目地,不擇手段,從何時變作這樣溫雅知禮的君子?你早知謝宅中所有之物,都是我們姑娘的東西,為何還要設法探知石室所在?”
秦真又是一笑,卻不答言,臉上卻也並無羞愧之色。
阿萱環視四周,所見俱是岩石。整個室內冷冰冰的毫無生氣,柔軟、精致、舒適、安詳等等所有人類所希翼的東西,仿佛都與這裏毫無關係。石壁幹燥,連苔蘚都沒有一根,看不到一絲生命的綠色。
記憶中的母親,固守清貧度日,但仍能把簡單的生活過得饒有情趣。盛澤的家中雖無長物,但窗上貼有母親親手剪的窗花,一幅她自作的字畫巧妙地遮住了受風雨侵蝕而斑駁的牆麵。
忍不住問道:“屈……屈叔,這裏當真是……我娘她當初躲過大火的地方麼?我娘她……她……在這裏呆了多長時間?”如今他既執家仆之禮,她也就依此禮呼之。
屈虎一直注視阿萱,臉上神情似悲如喜,半晌,方才緩緩道:“小姐離開女夷教,自端午助我長青門一舉奪得龍舟魁首之後,便一直秘密躲在謝家宅中。流珠已去金陵,她身邊隻有一個丫頭幺姑,所需日用之物,均由屬下親自供奉。時間久長,女夷教見她不著,便當她是暗自潛逃了,也派人四處尋找。那時的女夷教主淩飛豔與她交好,雖是令人在江湖上尋找,但有意無意,卻從來沒搜過長青門,後來又不了了之,這才保全了她的清靜。小姐恪守閨禮,足不出戶,後來生下孩子,更是日盼夜盼……結果,沒盼來接她的人,卻盼來了李從嘉登基為帝,立司徒周宗長女為後的消息。”
阿萱身子一顫,突然想起李從嘉便是李煜,失聲道:“什麼?”心裏頭突然百感交集,無數辛酸、痛楚、憐惜、怨憤湧了上來,想道:“李煜……他當真不是人!”
屈畹蘭更是張大了嘴巴,滿是驚詫之色。
屈虎歎了一口氣,話語低沉下來,暗蘊刻骨蒼涼,令得聽者心裏都是一冷:
“接下來,便是那一場尋仇的大火……”
“大火過後,小姐雖然躲過一劫,卻失去了人生最為寶貴的東西……也更加憤恨李從嘉的食言。她逃出生天之後,隻來找過屬下一人,並囑我不要外傳她逃出來的事情。她……自幼智慧超群,更有令人不敢輕犯的尊貴氣度,鄉人都視作仙人轉世。遇此大禍,又遭遺棄,卻從不見她作尋常女子哭泣之態,隻是越發沉默寡言,有時候一整天水米不進……她心中難過,屬下心中雖然焦急萬分,千萬次想著要冒險前往金陵,便是拚著一死,也要求那李從嘉來看她,可每次來到小姐麵前,看到她那樣沉默冷漠的神態,便知道她決計不會允我此舉。”
阿萱含淚道:“娘……她不是那樣的女子。”
但聽屈虎道:“後來我終於忍不住向小姐說了出來,果然她拒絕了。自此小姐她索性不再露麵,也囑我不要外傳她尚在人世的消息,隻要天下人都當她是死了。那時幺姑已死,唯有我天天秘密送飯送水,她就臥在裏麵那間石室之中,大約度過了一個多月。她……她進食不佳,少見天日,身體越來越弱,又不肯延醫服藥,到最後瘦得如紙片一般……我天天擔心,隻怕她萬念俱灰,起了一死百了的念頭,但小姐自小的性子,又豈是我這樣的山野莽夫勸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