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梨花澗逢驚變起(2 / 3)

屈虎並不理她,隻是咬緊牙關,臉色蒼白,手提一柄大刀,雙手顫抖,一時竟不撲上前去。

阿萱眼尖,已看到劍風吹卷起那人外麵粗衣,露出襟下玉牌。不由得冷笑一聲,喝道:“果然是侍衛司的人!你勾結的是宋人!”長劍揮舞,變幻莫測,頃刻之間,便已剌倒兩人。窺準時機,足下輕捷如風,一路勢如破竹,已衝破圍攻,身形飄轉,便欲踏上梨樹而去!

刷!輕風襲來,阿萱心中一動,足尖一點梨枝,飄然躍起!幾乎與此同時,足下一輕,卻是那段梨枝無聲而斷!刷刷刷!如影隨形,阿萱足下連換幾根梨枝,均在頃刻間被那輕風斬落!那梨樹能有幾根枝條?不多時便光禿一片,僅餘主幹!

阿萱記著“地麵爛泥如醬,裹足深陷”之語,不敢落下地麵,當下奮力一躍,奔向另一樹梢!

一團淡淡白影光網,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麵前,輕而冷的劍風撲麵而來,那寒氣雖弱,卻仿佛無邊無際,如骨附蛆,一直待要鑽入人的七萬毛孔中去!

冷汗頓生,阿萱急速後撤,左手一揮,腰間墨玉飛出,啪地一聲釘在另一棵樹上,銀色絲索橫空而掛,閃動著異常的瑩光。

阿萱騰身飛起,藉這蛛索之力,平空如飛仙一般,已穩穩立於另一株梨樹梢頭,她身子晃了一晃,隻覺背上已略有些濕冷。

銀絲蛛索,是她最初武功低微時逃命所用,卻不想此時又要用了出來!自出道以來,仿佛尚未如今日這般狼狽。

劍氣淩空迫來,變幻莫測,仿佛自四麵八方,結成一道密密的劍網。阿萱宵練青芒吞吐不定,起先還能攻擊,後來卻漸漸被他劍招圍困於中,仿若漁人布網,一圈一圈,柔和不勁,卻漸漸將魚群收攏過來大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中浮現:“這種功力,似曾相見。”

阿萱所習劍道,講究的是以心觀道,探知對方強弱至微之處,才以變招相克。當初她劍術甫成,便能一舉收服阿保疆,雖說是出其不意,但已初具火候。然此時無論她如何凝神觀注,卻仍覺得此人劍法綿密之極,看來似乎並無特別驚豔出奇之處,但竟是沒有絲毫破綻。便連力道的運送也是恰當好處,既無強勁新生之力,也無耗盡將衰之力,倒仿佛是一個圓圈一般,周而複始,無生無滅。

阿萱手中劍招越來越慢,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陳珂!這人功力,盡似陳珂!”

陳珂出自於趙河陽大弟子費陽武門下,他的武功阿萱也曾親見,一樣的綿密周全,潑水不進。這人卻更甚於他,難得是如此綿密卻又開闔,氣象萬千。那麼這人……這人……

屈虎的聲音卻遠遠傳來:“姑娘!大力神王之名,你該早就聽聞罷?今日任你通天本事,也是逃不出去了!何不交出藏寶圖?屈虎念舊時主仆恩義,定會向王大人求情,放你一條生路!”

大力神王,王與哲?

那塊被吞吐無形的掌力,震得纖維根根斷裂的門板,刹那間仿佛又浮現在阿萱的眼前。掌劍雙絕,果然精深無比!弟子如此,那趙河陽豈不是天人般的人物?

原來他們圖的,果然是南唐的藏寶圖!

王與哲劍勢舒緩,劍招卻快。被劍網逼於其中的時間,仿佛隻有極短的一瞬,但對阿萱而言,那種壓迫滯重、如小昆蟲落入蛛網中一般動彈不得的無奈與懼怕……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便是短短的一瞬,也變成極長的時光。

心裏一動,口中卻淡淡笑道:“什麼藏寶圖?屈門主你交給我的隻有我娘的秘信!莫不是你昧了那藏寶圖?”

屈虎生怕宋人起疑,高聲道:“你娘隻交給我信,哪裏來的藏寶圖?”

阿萱手腕滯重,那光網絞纏糾結,竟然有一股大力自四麵八方隱約壓來!心腑翻滾,勉強擠出幾個字來,道:“藏寶……藏寶圖……”

王與哲凝耳細聽,手上壓力不覺鬆了兩分,阿萱緩過氣來,道:“那藏寶圖是在……”

王與哲心中一喜,先前綿密周全的心法,便如一泓湖水,突然間被漾開了圈圈細紋。“在”字未落,阿萱就勢語聲高揚,吸入一口長氣,朗聲吟道:“在雲從螭歸,扶搖上蒼穹。碧霄春謝盡,殷殷有仙翁。”

劍隨聲遞,光影縱橫!刹那間阿萱丹田真氣流轉,周身所受王與哲真氣所壓之苦,瞬間卸去!

“好!”王從哲脫口而出!

刷!

幾乎與此同時,一道炫目電光自上而下,旋轉著疾速剌入場中!詭異清冷的劍風所到之處,宛若惡魔之眼躲出光芒,周圍人等呼聲不絕,已有好幾人負傷!

嗆!卻是屈虎所使刀身與劍光一觸!那人冷笑一聲,劍鋒乍展,屈虎饒是功力深厚,仍覺對方劍尖如蛇攢咬,竟然迎麵剌來!

那人搶入阿萱身旁,沉聲道:“快走!”

“仙翁”之聲未絕,阿萱縱劍飛舞,身形彈起,一把抓住那人手臂,兩人如燕子般掠空而去!

此時已有人驚叫起來:“秦真!是秦真那小子反水!”

王與哲不意阿萱歌聲甫起,竟能掙脫劍網,不禁一怔,執劍追上,口中冷冷道:“起陣!”

撲!

一道銀色巨網,網眼上懸有無數尖刃,自梨樹梢上兜頭罩下!

秦真暗叫一聲“不好!”緊拉阿萱,足尖隻在一棵樹上輕輕一點,便欲騰身躲避!

有人令道:“移巽位!起鳳尾!”刷刷刷!那銀網淩空移動,鋒刃擦過樹梢,無數斷裂樹幹應聲而斷,撲簌簌落了下來!打在二人頭臉之上,一陣陣生痛。

淡白光影襲來,頃刻間又織成一張光網,卻是王與哲已然追上!秦真並不回頭,一手鬆開阿萱,自懷中掏出一物,隻是輕輕一按,反手向後射去!

沙沙沙!

仿佛雨打芭蕉,卻沒有那樣祥和風雅。一蓬牛毛大小細針,帶著令人心怵的黑青色,淩空激射!

劍光陡亮!想是王與哲也識得厲害,真氣夾雜劍影,便將細針反激回去!樹下卻有人長聲慘叫,想必著了毒手!

刀網又至,竟如真正陣法一般,進退有據!秦真一咬牙,與阿萱沉身而下,竟向屈虎撲去!

屈虎見那人著針倒地,身上皮膚頃刻間變為烏黑,失聲道:“梨花奪命針!”素知山西秦家毒器厲害,不禁肝膽欲裂!再猛一抬頭,但見二人如鷹隼般疾撲而下,更是魂飛天外!秦真笑道:“屈門主!真是久違了!”手中針筒再發,又有數人中針,其餘人不敢上前,秦真一咬牙,合身撲上!

王與哲先前見阿萱逃走,絕步不挨地麵,這才動用刀網,想要逼她下去。不料二人此時竟然當真落下地麵,心頭大喜!心頭念轉:“需得將她逼到墓前!”連喝幾句暗語,卻是令執網之人即其他人上前相逼,斷絕二人其他退路。

阿萱回目四顧,隻見四周如鐵桶也似,唯通向墓前方向隱約露出一絲破綻。不禁心裏冷笑一聲:“打的好算盤!看來陷井必然是在墓前了!”

她起初明知有詐,仍是敢於前來。一來是因為母親遷葬一事,身為人女,不願畏死便不盡孝義;二來也是自恃以秦真及已的能耐,且早知地麵設陷,定然可以全身而退;三來也是想屈魏尚且不滿屈虎所為,其他長青門弟子也到底有些香火之情,多數不會同流合汙。宋人不多,勢不強橫。卻不料王與哲計劃著實周密,今日之許多人形貌口音,多為汴梁人氏,竟沒有幾個長青弟子。這卻是連秦真都沒料到的。

不知為何,心裏不覺驚怖,隱隱約約,總覺得有一抹陰影沉在心底:一步一步,竟似是有人暗中策劃一般,如此周密,天上地下皆有陷井羅網,眼見得自己竟是逐漸陷入。

撲通!

才一照麵,不過幾個回合,屈虎便被踢倒在地!

秦真更不遲疑,掌中長劍直剌而出!

有個女子聲音尖叫道:“不要傷我爹爹!”

刷!一團淡白光網飄出!長劍陡遇阻力,反向上彈起!卻是王與哲趕到!

秦真收劍,拋出一把絕命砂,王與哲長笑一聲,光網迎麵卷上,道:“秦家暗器,也未必就是最有名的功夫!”

光點飄散,那團淡白光網瞬間消失,沙沙數聲,卻是一把絕命砂,盡數落到地上。

秦真但覺眉頭一涼,卻是對方劍氣遙遙指定,寒意直沁入頭顱之中。他心頭悚然一驚,當即用手暗暗將阿萱一推,低聲道:“你快走!”

劍光微微一晃,但聞王從哲笑道:“隻怕是走不了了!”

刷刷刷!四麵梨樹枝葉晃動,伸出無數烏黑箭頭來,竟不知從何時起,又隱藏了這樣一支生力軍。

對麵立有一人,白袍方巾,身高眉闊,宛然是一條燕趙大漢。手掌偏又是修長秀美、瑩白如玉,指間捏一柄通體白芒的小劍,隻有尋常劍身二分之一,然而那綿密輕冷的劍氣,長貫如虹,正是由這劍上傳來。

阿萱突然道:“且慢!”轉頭向秦真道:“如今四麵重圍,再難逃脫,何必做困獸之鬥,徒增死傷?”

秦真灑然一笑,收劍而立。屈虎拾得一命,麵色蒼白地站起身。那女子撲上前來,一把抱住他,原來卻是屈畹蘭。

王與哲微微一笑,劍氣也收,秦真眉心那點寒涼頃刻消失,但聽他道:“謝教主當真是個聰明人。”

阿萱微笑道:“可是我並沒有藏寶圖。”

她攤攤手,道:“屈虎親手交給我的,隻有書信而已。”

王從哲身形雖有燕趙之壯,但眉目間卻是神情瀟灑,大有儒雅氣度:“聽聞令堂曾遺書給謝教主你,書中言道,那藏寶之圖一半在她處,一半在違命侯手中。違命侯如今是我大宋皇帝的臣子,他手中的那半份寶圖,得來倒並不難。難的,是令堂的那半份,還望姑娘貽我。”

李煜被俘汴京後,封為違命侯。這王從哲所指自然就是他了,隻是他萬萬想不到恰是李煜那一半也交到了阿萱的手中,阿萱望向屈虎,臉上笑容斂去,冷冷道:“我道宋人怎麼會對我一個小小的江湖女子如此看重,原來是你!你就果然偷看了我娘留給我的那封信!”

屈虎麵上仍無血色,他退後一步,急切道:“王大人!那圖一定就在她的身上!不然她何必千裏迢迢,趕回這裏?當年小姐……”說到這裏,陡然收口,流珠卻在旁尖聲道:“你這賊子!有什麼臉麵再稱小姐二字!你還合人來害姑娘!”

屈虎幹笑兩聲,道:“小姐、哼,小姐。你當我多想叫這兩個字麼?如果老門主仍在,隻怕我要叫的,是……”他的目光投到那墓碑之上,青底黑邊碑麵,鑿出的白色“謝”字分外醒目。

他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聲音也冷了下來:“她是早就死了。流珠,咱們對她來說,不過是奴是婢罷了。”

流珠呸了一聲,滿臉鄙夷。

阿萱回頭望了秦真一眼,秦真微微搖頭。王從哲看在眼裏,笑道:“謝教主,我主英明神武,這天下眼看著就是大宋的了,你徒有寶藏,卻又沒有保全它的能力,好象一個小兒,拿著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在鬧市行走,隻怕甚是危險。不如將寶藏獻給我主,保全下半生的富貴榮華,豈不是兩全齊美?”

阿萱苦笑道:“隻可惜,我當真沒有這幅圖。”心道:“我確實隻有一半,也算不上騙你。我並不想要這勞什子,可是,可是……”她對李煜這父親,一旦想起,總是有說不出的古怪滋味,有些鄙視,有些可憐,複雜莫名。但一想到那日金陵城外,他那淒惶悲哀的眼神,宛若被追殺到絕境的小獸一般。頓時心頭酸楚,總是湧起一股豪氣,想著定要找到這寶藏,光複南唐的河山,才能告慰那落魄的亡國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