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天下英雄出何輩(1 / 3)

甬道低窄,僅供人彎腰經過。四周土氣濕腥,依稀還是新土味道,似是剛剛挖成。阿萱與秦真二人緊隨屈畹蘭身後,腳下飛快,隻拐得幾拐,便從一處岩洞出來,眼前豁然開朗,竟然一帶碧水,數株桃樹。是那香溪河!

河中一彎小船,船上一人,長身而立。正是張謙。

屈畹蘭如釋重負,道:“幸虧有張大人幫忙!我早瞧出他心腸好,”似笑非笑地瞥阿萱一眼:“對你更是好!這才求他來幫忙!”

阿萱一怔,看著那熟悉身影,但覺胸中頓時升起一股酸熱之氣,連眼眶都開始熱了起來。耳邊聽得秦真笑道:“屈姑娘如此做派,倒讓秦某當真吃驚——咦,莫非屈姑娘當真對秦某動了凡心不成?”

屈畹蘭呸了一聲,怒道:“你們不快些上船,還在這裏婆媽什麼?王從哲一旦發現甬道,隻怕稍後就趕了上來!”

秦真悠悠道:“隻怕他們一時半刻,趕不來了。”

話音未落,隻聽背後砰地一聲悶響,隻震得崖上灰土簌簌而落。

阿萱跳開身子,嗔道:“你在那甬道中放了什麼東西?隻怕把道給震得塌了!”屈畹蘭恍然大悟,瞪了秦真一眼,當前奔下河岸。

秦真攤攤手,一拉阿萱,隨後奔向小船,笑道:“我們這些壞人,身上不是毒物,就是硝火。對付這條螞蟻腸子一樣的小甬道,有什麼稀奇?”

三人上船,秦真大大咧咧地叫道:“張兄,又見麵啦!”張謙驚喜交加,道:“你們可來了!我……我……”收纜放槳,阿萱但見他蕩舟的姿態甚是熟練,突然之間,回想起當初盛澤湖中,兩人初見情景來。笑道:“張公子……”

一語未了,突然看見張謙握槳的手,不禁怔住了:

當初太湖初見時,在層層荷花荷葉之中,她所見的,是一個綾羅包裹的俊秀少年。那倉皇羞澀的少年,舉袖試去臉上沾染的湖水,柔軟的綢袖滑下肘彎,露出的一雙手修長白晳,如女子般嫩滑光潔。

然而如今,曾經如玉的手掌已經褪去了那一層嫩滑水氣,膚色暗沉,帶上了些許粗糙的風霜之色。掌緣寬厚,骨筋突出,不複少年的稚嫩,卻是一雙成年男子的令人心安的大手。

她的視線漸漸上移,看到的是他柔韌的腰身、挺拔的背脊、寬闊的肩膊……也無不隱約透出成年男子所獨有的剛勁堅毅。

江湖風霜,竟致於斯。

張謙見她神情古怪,目光怔忡,隻道她在怪自己,忙道:“秦公子,阿萱,我不知道他們要害你,幸得畹蘭來找我,說是已有了救你們的法子,叫我隻在這裏等你們!阿萱,你沒有怪我罷?”

阿萱微微一笑,聲音不由得柔和下來,道:“我不怪你。張公子……張謙,你的船,是搖得好多了,比起太湖之中……你……你長大了。”

張謙手腕一抖,木槳險些兒落入水中。倒是正相幫劃槳的秦真古怪地笑了一聲,道:“我們屈姑娘明辨是非,竟然能背父救敵,嘿嘿,也算是長大了,不再是當初那個又蠻又壞的小姑娘啦!”

阿萱笑道:“正是。屈姑娘肯救我們,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屈畹蘭並不看他們,冷冷道:“長青門中,也不是人人都不念舊主。若沒有幾個門中弟子幫忙,我哪有能耐獨自調開守衛,挖出你們逃生的那條甬道來?”

阿萱眼前浮現出那個叫屈魏的弟子麵容來,歎道:“當真多謝了。”

屈畹蘭深吸一口氣,道:“多謝也不必了,其實我也不是完全為了你們。”她臉上突然一紅,遲疑片刻,終於下定決心,決然道:“有一個人,被關在一個地方。我想求你們去救他。”

秦真訝然戲道:“是你的心上人麼?嘖嘖嘖,我還道姑娘你心中隻有一個我呢!姑娘父親為了得到那寶藏處心積慮,莫非姑娘你便絲毫都不動心?”

屈畹蘭冷笑道:“你以為,我屈畹蘭是個醜女,就連心都沒有麼?什麼寶藏寶圖!我爹爹隔三隔五的便去一次,連我都偷偷進去過一次,便是有寶藏早就拿光了!爹他是明在寶圖,暗在李氏嗣子!”

她越說越快,臉上漸漸浮現紅暈:“你秦真不過是個下三濫的小賊,哪裏懂得家國忠義?而他……他卻是忠肝義膽的大英雄!初時我與你虛與委蛇,你當是我屈畹蘭從未見過男人麼?不過是引開你們這些宋狗的注意,讓他們能成功逃走罷了!”

阿萱秦真張謙一齊失聲道:“原來你的心上人是林任道!”

屈畹蘭臉上紅暈更盛,嘴上卻仍舊倔強:“什麼心上人!我……我隻仰慕他是個大英雄,卻不關他的事!”

她咬了咬唇,道:“我看謝教主你們今日情形,想必早就瞧出我爹爹的事了,我爹他……”

阿萱心中百感交集,道:“屈門主……屈叔他原本是長青門的老人,卻不知為何……”

屈畹蘭又咬了咬唇,那紅潤的唇上已被咬出幾個深深牙印來也不自知。突然道:“我爹原是跟你娘有婚約的,你可知道?”

阿萱失聲道:“什麼?”再看秦張二人,也是一般出乎意料。

屈畹蘭冷笑一聲,道:“怎麼,覺得我爹配不上你娘麼?當初你娘在長青門時,不過是門主的嬌女兒,我爹卻也是門中的大弟子。武功又高,人品又出眾,老門主怎會沒有選婿之意?隻是沒有下聘罷了。”

阿萱意念電閃,突然想起屈虎先前,竟然脫口而出母親閨名一事,心中也不由得惴惴起來。

秦真突然笑道:“隻怕是阿萱母親一入女夷教,這樁婚事可就不成了。”

屈畹蘭道:“那是自然。女夷教名動天下,謝小姐又成為了春堂的堂主,未來教主的繼承人,一呼百應,江湖變色,哪裏還會瞧上我的爹爹?她入女夷教不久,便有教眾前來長青門,秘密召見我爹,將婚約一事,就此勾銷。”

她的聲音中隱見憤激,道:“謝堂主一聲令下,我爹於公於私,都不可能違抗她的意思。後來我爹娶了我娘,也不肯再在門中,這才去外地做些買賣。若非是排教欺人太甚,爹爹記掛老門主的恩德,都未必回來!隻是這一回來,大宋的人找上門來,卻由不得他再脫身了。”

秦真笑道:“原來你爹所作所為,都是不得已兒。”

屈畹蘭瞥了阿萱一眼,傲然道:“你娘自恃入了女夷教中,負我爹在先,背教私逃在後,我爹冒著大風險收留了她、幫助了她!若我爹爹絲毫不念舊情,當年便會偷偷向女夷教通風報信,還容你娘活了後來那十多年?這十八年來,也是我爹一直照應長青門。縱然今日迫於宋人壓力與你為敵,也算是恩仇相抵,並不欠你半分!”

她性情剛硬,哪怕是在此時,也不肯輸了半分。

張謙緩緩道:“屈姑娘,你這話,可不算對。情之一物,在於兩心相悅。況且謝堂主既肯拋棄堂主之位,隱居荒村十八年之久,也並不是什麼貪圖富貴之人。她與令尊解約在先,與李國主結緣在後,也算不上負了令尊。”

屈畹蘭雙眼一瞪,阿萱卻攔下話頭,淡淡道:“屈姑娘,有一件事情,你爹未必會告訴你。我起先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不過我現在慢慢想,也想得有些通了。”

她目視屈畹蘭,道:“我不是謝蕙娘的親生女兒,她親生的孩子是個男孩,早在十八年前,就與幺姑一起,死在你爹爹的手裏了。”

此言一出,張謙與屈畹蘭不由得都怔在那裏。屈畹蘭叫道:“你胡說!我爹怎會……你又怎會不是……”

阿萱慘然一笑,道:“正是呢。我也在想,十八年的母女,怎麼說不是,就不是了呢?”

我娘如何在一個荒村,孤單度過了十八年,卻不肯回到謝家世代執掌、故舊眾多的長青門?若說是無顏相見故人,怎麼她當初懷有孩子的時候,又肯回到這裏?

那場大火,何等蹊蹺。長青門在這裏勢力雄厚,怎麼會讓鐵斧幫找到謝家老宅,並且長驅直入,殺死幺姑在先,迫害我娘在後?

屈畹蘭張口結舌,心裏惴惴不安,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隻有一個理由,就是當初我娘早就發覺:屈虎已不再是當年的大師哥,反而是最危險的敵人!”

“當初鐵斧幫人前來尋仇,策劃周密。偏偏小姐居於宅中,為防人耳目,並沒有護衛人員隨從左右,連個看門之人都沒有。故此鐵斧幫能以火油灑滿整所宅院,突然四麵同時點火,令人難以逃脫。大火突起之時,小姐因為在臥房之中休息,那出口又在床下,故此得以躲過厄難。幺姑卻抱著孩子在院中玩耍,根本無路可逃,大火頃刻封了房門,她也來不及跑回房中……”屈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