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擔心屈虎,也不擔心屈虎會將她的落腳之處告知別人。因為聰明如她,也早就看出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師哥屈虎心中的矛盾:來自權富的膨脹欲望與純真愛戀的交鋒,對於任何男人來說,在長長的一生中,無時不在。
隻要她一天不死,他絕下不了手。
再無言語,秦真與張謙奮力劃槳,小船去勢如箭,不多時已駛出峽口。
香溪出口便是兵書寶劍峽,兩側山崖立如刀削,中間湧出一江怒濤,滾滾向下遊流去,在船邊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屈畹蘭眺望前方,幽幽道:“謝姑娘……阿萱姐姐,我爹爹與宋人交往密切,我將林任道和李天衡私自藏起來,不敢讓他知曉。誰知還是被宋人發覺,今早趁我不在,已將他擒住,上船解往汴京。我得到報訊便想趕去,可是我勢單力薄,也不能求得爹爹和長青門人相助,還要請姐姐相助!”
阿萱見她臉色蒼白,心中頓生憐憫之意,牽起她的手,柔聲道:“我知道。天衡他……也算是我的……我的弟弟,盡力而為罷。”
小船單薄,禁不起峽江風浪,四人在峽口換乘一隻大船。
船上水手舵工看來也是江湖人,個個體健身高,見到四人並不多言,馬上扯帆開船,船速極快,一路都鼓滿白帆,犁浪直向下遊駛去。
半日無話,傍晚時屈畹蘭進艙來,道:“方才有從下遊上來的船隻,打旗語說宋人那艘船昨日在峽中擱淺,尋了纖夫來拉,又被我安排的人作了手腳拖延行程,但此時已經抵達下遊牛肝馬肺峽,我們這船不比尋常船隻,隻要兩柱香時間,隻怕便要趕上他們了!”
秦真長身而起,笑道:“好好好!又要動動身手啦!”
張謙不言不語,扯過一條黑巾蒙住了臉麵,阿萱笑道:“怎麼,張大人你是怕他們若認識你,卻不會給你麵子,你反倒不好動手麼?”
張謙苦笑一聲,道:“說不得,隻好得罪了。”一時準備妥當,四人湧出艙來,立在甲板之上。放目遠眺,果然不多時便瞧見前方江麵之上,有一隻白帆船正向前行駛,船尾卻被劃了一道白漆,遠看煞是清楚。
秦真讚道:“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屈姑娘,你安排得甚是妥當啊,傳訊迅速不說,連船頭都做了記號?”
屈畹蘭轉頭向阿萱道:“長青門雖不敢明著出頭,但大多數人心裏也反感宋人,那漆跡便是他們偷偷劃上去做記號的。販夫走卒之間,往往倒多是豪傑俠客!”
言畢長吸一口氣,喝道:“船上人聽著!放下林任道和李天衡,饒你們過去!”
忽聞有人哈哈大笑,笑聲豪雄,自江風呼號中遠遠傳來,仍是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秦真失聲道:“好強的內力!莫非是中州刀客賀子安?”
張謙也是臉色一變,道:“中州賀子安?聽說此人刀法霸道,可入使刀名家前十名之列,一向又最是倨傲,怎肯聽從朝廷的差遣?”
阿萱不解道:“你怎聽出這一定是賀子安?”
秦真笑道:“天下有這樣強內力的人約有十來人,唯獨賀子安是個沙喉嚨、夾舌條,所以這笑聲隻要聽過一次,總叫人終身難忘。”
阿萱吐舌道:“他居然這般厲害?”
隻聽那人高聲呼道:“長青門的小妞兒!你私藏朝廷欽犯,若不是看你老子還有幾分功勞,隻怕你也要牽連下牢,居然還敢前來劫犯?你要人,可聽過老子賀子安的名號麼?”
兩船越來越近,阿萱這才看清那甲板上擺有一張大椅,有條漢子大刀金刀,蠻不在乎地坐在椅上,身後尚有兩個妙齡女子捧酒侍候,雖穿著厚實,但仍被峽中冷風凍得玉麵鐵青。那漢子隻在四十出頭,個頭不高,黑紅臉膛,手捧酒碗,舉止甚是粗豪,正是尋常江湖人的模樣,卻毫無出色之處。
屈畹蘭大喝一聲,拔劍在手,當先撲上船去!
賀子安冷笑著將手中酒碗一擲!砰地一聲,碎片四濺。轟!四周船板突然淩空飛起,中空船體中湧出數條黑衣大漢,刀劍閃動,殺氣縱橫!
原來宋人早有準備!
阿萱心念一動,叫道:“張謙!取後艙!”言畢張開雙臂,與張謙直向後艙掠去!秦真會意,長笑一聲,已攔住了兩個黑衣大漢。
屈畹蘭手起劍落,方才將一大漢逼退。刷刷!刀光淩空,卷起一片雪花似的白氣。慘呼一聲,身形淩空後退,砰地一聲摔在甲板之上,左臂竟已劃出一道極闊的血口,鮮血刹時染紅了衣袖。旁邊一大漢尋機來剌,卻被她忍痛反手一劍,快疾狠辣,反將對方小腿剌穿!
秦真手一揚,一片黑影淩空飛去,當前一大漢迎麵正著,“啊呀”尖叫聲中,已仰身翻倒。賀子安睜目怒道:“毒蜂針?你山西秦家的人也來摻和?”
秦真一把將屈畹蘭攬到身後,格格笑道:“我不過是秦家的逆子,早被逐出門牆,算不得的!”左手不知何時已戴上鹿皮手套,此時前拋後灑,又是幾人中了那些針砂之類的毒器倒下。賀子安怒極反笑,迎麵射來的兩枚毒針卻宛若生靈,嗒嗒兩聲,自動附於刀身之上。賀子安撲上前來,合刀砍下,喝道:“且讓大爺我來會會這山西秦家的絕學!”
那刀模樣普通,但不知為何,刀身卻是黝黑,看不出是何材質,表麵甚糙,然而卻有些幽幽的發亮,仿佛一池暗黑深水,內藏無限妖異詭秘,引得人不由不得凝神去看,而且越看越是著迷,仿佛那毫不燦爛的幽幽黑光,能引人進入一個神秘莫測的世界。臨風刀身一卷,卻瀉出一片如雪的光華。
秦真揮劍相迎,甫一相接,卻覺劍身下沉,一股莫名寒意自刀劍上幽幽傳來,心中刹時竟油然而出畏懼之意,手上勁力一軟,真氣翻湧而起,當即心知不妙,拚著真氣反擊,撤身後躍!
轟!真氣倒轉,胸口如受大擊,秦真強忍痛楚,脫口而出:
“病魂刀!”
病魂刀?八大神器之一的病魂刀?與離別鉤、宵練劍齊名的病魂刀?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這是人的八大煩惱,八大神器與這八大煩惱息息相關,因此得名,卻是世上罕見的八種寶貝。單論八大神器中的兵器而言,宵練劍中的長生氣能延年益壽,增進修為;別離鉤中的魔音可擾亂人心;病魂刀卻能使人一見之下,心中便充滿了憂鬱恐懼之意,且傳說此刀不是用的鐵器鑄成,竟是昆侖山下一種被稱之為鐵珊瑚的樹木,經名匠以失傳名劍含光削成刀形。
此樹百年方長一輪,堅逾鋼鐵,除含光外無任何劍可損其鋒,且天生是天下毒物的祖宗,不管是毒藥毒煙毒暗器,隻要一見此樹,便不由自主全被吸了過去。一直以來病魂刀不知所蹤,孰料卻出現在賀子安的手中!
賀子安得意地晃頭大笑,道:“你問老子為何給宋人賣命?老子為了這把刀,死也值得!何況隻是幫他們捉捉你們這幫小鬼!”
刀身在空中一劃而過,翻卷出的刀風揉和了江風的凜冽,仿佛浸寒直入人的骨髓。練刀之人,往往愛名刀如性命,病魂刀這份重禮,自是可以請得動這位賀子安了!
秦真連發暗器,那刀身卻如磁器一般,將其盡數吸走。也知屈畹蘭斷然無力與之相抗,隻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心中道:“老子未見得多麼怕這老家夥,誰知還有個病魂刀?老子最長者便是毒藥暗器,卻偏遇到了克星,今日隻怕有大大的不妙啦!”
阿萱與張謙聯手向後艙闖去,一路雖有人攔截,但哪裏是二人對手,眼看即將掠入艙中,突然一個大漢閃身而出,寬麵闊額,端方沉穩,大有宗師氣派,居然正是神女峰頂有過一麵之緣的“河洛趙家”的少主趙方。
阿萱心中一驚,忖道:“宋人當真謹慎,竟派了這許多高手來!”
艙門重又緊閉,趙方雙掌一錯,一股沛厚內力撲麵而來!
阿萱堪堪將身一錯,劍光陡長,化為一朵絢麗大花,直向趙方襲去!張謙心念甚是靈動,順手抄起一截丟在舷旁的斷桅,奮力擲出!
“砰”!
艙門受大力所擊,裂破開去!張謙咬一咬牙,也不管阿萱,直向艙中衝入。
艙內突然傳出小孩哭聲,一條黑衣大漢獰笑著探出頭來,手中提出一個十來歲的男孩,手中匕首雪亮,正架於男孩頸上,叫道:“李天衡在此!大家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