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飛雪連天引天魔(1 / 3)

阿萱滿腹疑慮,但實在不懂他說話的意思,含糊道:“既如此,是小女子冒失了。”

正待訕訕退下,那老和尚卻伸手出來,一把拿過雪貂裘,毫不在意地披在身上,笑道:“和尚遍遊天下,唯見眾生之苦,哪曉得今日也被人看成是苦。難得!難得!”

阿萱越是莫名其妙,卻聽江暮雲沉聲道:“阿萱!我們有事,快走!”

但覺臂上一緊,卻是江暮雲握住她手臂,腳下一頓,飛身而起!

卻聽那老和尚笑道:“公子稍安勿躁,我和尚與這小施主還有話未講哩。”

江暮雲清叱一聲,揮臂出劍!阿萱從未見過,江暮雲的周身,竟會爆發出那樣強大的氣勁!刷!係髻發帶受力道所激,竟然應聲而斷,江暮雲滿頭烏黑長發頓時在無形氣場中迎空飛起,恍若天神!

“嗆”!承影淡青光華,挾帶著強勁劍氣,如白虹貫空,刹那間充斥整個空間,直向老和尚席地撲麵而去!

阿萱心中隱覺不妙,她一直對江暮雲信賴頗深,此時竟顧不上擔心那老和尚,才叫得一聲:“江公子!”

周圍氣流突然收縮,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悍然把握了這整個乾坤!無數暗力奔湧,如蠶齧葉,竟將江暮雲強大的真氣絲絲抽走逼幹!

老和尚長袖一揮,但聞轟轟兩聲!地麵沙土突然拱起,狀若黃龍,快速向腳下襲來!二人身形一滯,阿萱哎喲一聲,差點跌倒在地,幸得江暮雲一把將她拉起,緊緊抱住。她靠在江暮雲胸膛之上,隻覺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羞澀。

江暮雲長劍當空,刷刷又是數劍,劍氣正貫入沙土之中!但見那轟轟而來的土龍驀地一滯,仰麵直上,竟當真如活龍一般,迎頭撲麵,直要擇人而齧!

劍花乍現,砰地一聲,那土龍刹那間瓦解無形,沙土四麵飛濺開去!

啪啪啪!三聲清脆掌擊,卻是那先前垂釣的老者悠然站在一旁,冷冷道:“不錯,不錯。這一劍之威,竟破得老和尚的‘地龍湧’,果然當得起玉劍公子四個字,也不曾辱沒了淩飛豔的名聲。”

阿萱疑雲大起:“他怎認出江公子,還知道他的劍法是淩飛豔所授?”

偷眼向江暮雲望去,卻見他臉色發白,手腕都在微微發抖,竟是生平未見的怯怕之象,但仍咬緊牙關,沒有答言。

再看前方時,卻見老和尚笑吟吟地站在那裏,身上披著她贈給的雪貂裘,映在飛雪之中,越發襯得光輝瑩潔,一掃先前蒼老之像,竟當真法相莊嚴。

他突然張開手掌,掌心無數白氣湧起!

白氣在空中旋轉凝聚,漸成柱形,約有手腕粗細,長卻直貫雲霄。仿佛受無形之力牽引,天地之間,但見無數大小雪片,居然從四麵八方競相奔去,彙入白氣柱形之中,湮沒無跡!

阿萱被這神奇的景象驚得張大嘴巴,失聲道:“這、這……”

老和尚手掌一晃,白氣瞬時消失,但見一根長約三尺的晶瑩冰柱,正亮晃晃地立於他掌心之中,晶光璀璨,通亮剔透!

阿萱呆若木雞,他笑吟吟的,回頭向那老者道:“那這根天龍湧呢?你說玉劍公子接不接得住?”

那老者啐了一口,道:“龍形三湧,能驅土水火,是你的絕技秘珍。隻怕淩飛豔才堪匹敵,他再有名,一個後生小子,哪裏敵得住這些?”

阿萱心中一涼,但見那老和尚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上。但看神情卻既不猥瑣,亦不猙惡,倒是如頑童見著一樣好物事一般,好奇稀罕無比。

江暮雲退後一步,卻依然將阿萱護在身後,沉聲道:“前輩貴為一派宗師,天下三大高手之一,何苦來為難一個小小的女子?”

阿萱一頭霧水,叫道:“江公子,你說什麼?”

江暮雲長吸一口氣,握緊手中劍柄,蓄勢待發,口中卻淡淡道:“阿萱,咱們今日何其有幸,竟然得見天魔門師宗師延陀的真身!”

阿萱失聲叫道:“師延陀!”

師延陀!

天魔門師宗師延陀!那名震天下的遼國國師,阿保疆的師父!從者如雲,地位尊崇,理應如佛菩薩般堂皇顯赫,難道竟會是眼前這個寒風中看人釣魚、衣著襤褸的老和尚?

為難一個小小女子?阿萱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到了宵練之上。

難道說,在此遇上師延陀,難道不是偶遇,而是……

江暮雲長叱一聲,幾乎與此同時,阿萱掌中宵練同時遞出,與承影冷輝相映!淡青雪白兩道劍光如花綻放,刹那間映亮了四周雪野。

師延陀嗬嗬大笑,掌上冰柱破空而來,竟在空中複又化為透亮水流,旋作柱狀,以鋪天蓋地之勢,直向二人頭頂拍下!

那是億萬滴的水珠,凝聚相彙成的透亮水流,然而此時又不完全是單純的水流。阿萱甚至看得清那滴滴的水珠尖上,有參差折射出的猙獰晶光,長短不致,絢麗無倫,而又極其剌人眼目。但不知為何,這樣美麗的水晶水珠,卻讓人心中油然而生寒意。

錚!

承影淡青光華,宛若匹練橫空插過,竟將那水流攔腰截為兩段!無數水珠失了憑力,四下濺開!

師延陀雙目一睜,長笑道:“好!好個玉劍郎!”

幾乎與其同時,阿萱帶劍和身飛起,穿越四處飛濺的水珠雪片,一點冷光,直剌向師延陀胸膛!

那一劍,傾心全力而出,渾身熱血,仿佛刹那間全部倒流奔湧,隨著那一劍之威瀉去!

劍風之中,隻聽得師延陀輕輕“咦”一聲。

嘩!

無形巨力當空罩下,所有飛濺的水珠,仿佛受到了無聲的召喚,複又倒向飛回。

江暮雲喝道:“一地相思!”

手中劍身一抖,一弧青光潑地而出!師延陀左手微滯,早有數點水珠斜歪著飛開。

阿萱念頭電閃光轉:“淩教主縱教他劍法,他又怎知道我天樞實錄裏的招式?”

但手上自然而然,劍身蜿蜒而上,已是使出了那“一地相思”。銀光爍目,恰與那青光融為一體,更是朦朧美好,仿佛秋月薄霧,惹人愁思。

師延陀神色凝重,左手一鬆,業已成形半截的冰柱豁然化開,掌心淋淋漓漓滴下水來。他渾然不管,右手作法印狀,喝聲:“收!”

江暮雲但覺眼前所有飛舞的雪片,瞬間仿佛都有了自己的生命,化為無數呲牙的魔物,帶有咻咻魔音,向著他迎麵撲來。

他定一定神,喝道:“照我還鄉!”

劍尖晃動,已是幻出千萬個光點,與那些當麵撲來的雪片相觸,真力相觸,咻咻有聲,頓時激起無數白煙!

阿萱劍氣陡漲,正是那式“照我還鄉”,劍上乍顯七彩虹形,越過那些光點雪片,直奔師延陀!

眼見得劍氣將至,師延陀突然豎指喝道:“破!”

一指點出,捺住那七彩劍氣之梢,竟然堅逾金剛!另一手形如箕鬥,無數雪片滔滔不絕落入其中,冰柱漸漸凝成!

阿萱隻覺胸口大力撞來,心血翻湧竟不能止,不禁咬一咬牙,長聲吟道:“鄉關何處?薄暮涉江!”

這一吟之下,已是用了黎雲裳所授的奪音之術。奪音之術雖然厲害,但對上師延陀這等絕世高手,心智堅固,道力高深,難以有用。故她先以劍術亂其心神,再以奪音之術伏敵。不過如此一來,所用真氣卻大大超出常規,不得已隻得殫其全力,但內力已大大受損。

劍上虹氣陡漲,隱隱帶有血腥之色,師延陀單指竟捺它不住!刷!師延陀身影疾晃,劍氣破空而至,隻削斷了他的袖幅。但阿萱身子晃了兩晃,幾乎站立不穩。江暮雲臉色大變,叫道:“阿萱!”

阿萱心知不妙,叫道:“你快走!”

師延陀笑道:“天龍湧!”

右掌隻是輕輕一揮。

嘩嘩!冰柱複又化作清亮水流,帶著死亡的呼嘯,劃過漫天大雪,直向阿萱奔湧而來。

所有人這才懂得了師延陀的可怕。

那樣清亮的水流,看在眼裏清清楚楚,卻又讓人意識得到:那匹練般的水流中,沒有一絲一縷不是在扭曲、在顫動、在呼嘯、在呻吟。原本是無意識的水流,在天魔勁的作用下,卻是每一絲每一縷,都仿佛化作了一條鮮活的生命,形態各異、威力不一。

有的殺氣騰騰,有的伺機而動,有的雌伏不前,有的若隱若現。

能將無聲無息的水質,化作有形有態的殺機。這才是師延陀的天龍湧,才是名滿天下的天魔勁真正威力所在。

蕭縝的天魔勁,原本已足夠震懾,但與師延陀相比,卻是判若雲泥。唯有阿保疆曾憑借別離鉤,展現出同樣生氣勃勃的天魔勁,但那卻是借助神器之利,且無論氣勢擬或變化,都是遠遠差了不止一籌。

江暮雲劍氣急轉,光華萬丈,仿佛是夭矯九天而來,數股水流甫一觸劍氣,便吱吱叫著化為白煙!

他情知形勢危急,旁邊還有那個釣魚人在虎視眈眈,故這一式傾盡畢生修為,當真瀲灩光明,如佛光乍現人間。

饒是師延陀之能,此時來勢也微微一阻,臉上笑意卻濃到了十分。

江暮雲就勢一把攬住正力脫而倒的阿萱,回身又是一劍!

劍氣激湧,萬縷明光破雪而出,煞是燦爛。

那釣魚的老者突然冷冷道:“天龍變!”

師延陀嗬嗬大笑,千萬縷水流突然飛揚而起,交錯纏雜,宛若巨網一般,堪堪向江萱二人籠了下來!

哧啦!

江暮雲劍氣再起,竟將那水網撕開一道大口!二人如魚龍躍浪,破網而出!

師延陀臉色一沉,左袖拂出,眼前飛舞的雪片呼嘯著被無形勁氣擰在一起,刹時凝就錐狀,飛旋而出!

砰!江暮雲方才三劍,已是竭盡平生之力,此時真氣已盡,再無法招架,肩頭正中冰錐,頓時血痕顯現!

師延陀冷哼一聲,仿佛動了真怒。他真氣催動,掌中水流複化為冰柱,銀光閃動,扭曲出奇怪的弧度,直向江暮雲剌來!

阿萱本已力乏而盡,此時但見那冰柱疾如光電,而江暮雲受傷之下,已是無法避過;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推開江暮雲,喝道:“閃開!”

她迎著飛速而來的那根冰柱,迎著那玄魅無方的天魔勁,驀然伸出手去,五指如蘭花在空中乍然綻放,化作一個美妙而又無比古奧的手勢。

江暮雲永遠不能忘懷,阿萱纖瘦修長的手指,映在漫天飛雪之中,全然沒有絲毫肅殺之氣,反而是那樣晶瑩如玉,有著一種他從未留意過、然而卻竟然無與倫比的美麗。

啪!

隻是輕微的一聲響動。仿佛是積年的冰層乍然裂開了絲縫,又仿佛是有人的腳步不經意地踩斷了雪下的枯枝。

然而那卻隻是眼前那隻美麗如蘭花般的玉手,在空中陡然變幻之時,真氣自指尖鑽出的低嘯。

五道真氣交互纏繞,嫋嫋而升,仿佛是天外雲煙平地生出,若有若無,似真似幻,又仿佛是天下女兒心底最難言的絲絲情意。

然而師延陀卻睜大了眼睛,幾乎是難以留意地、微微退後一步。

砰砰砰!

數聲微響,冰柱前端應聲而裂,柱身前奔之勢略滯,更是有數根碎冰飛濺開去!

釣魚老者拋開魚竿,眼中精光迸射,大喝一聲:“好!”語音中甚多讚歎之意。

幾乎與此同時,江暮雲手掌伸出,堪堪接住了阿萱頹然倒下的弱小身軀。少女無助地沒入他的懷中,是那樣單薄嬴弱。記得當初相見時,她尚帶有少女的嬌憨與豐豔,但此時抱在手中,卻如紙片人一般,觸手感骨。兼之臉色蒼白,嘴唇更是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低喘微微,仿佛隨時便要昏厥過去。

而那挾帶穿雲裂石之威的冰柱,隻是在空中微微一滯,宛若迅猛絕綸的天外飛龍,仍然直向二人疾射過來!

天魔師宗,果然藝同神人!

江暮雲心頭一涼,心知不幸。自成人以來,哪怕是在躲避宋人追殺之際,仍不曾這樣近地感受過死亡的陰影。腦海中刹那間閃過萬千念頭,雜亂無章,但最清晰的一個卻是:“我竟會與她同死!”

阿萱幾乎已是半昏迷的狀態,江暮雲一手抱住阿萱,另一隻手輕輕揮出,衣袖如雲落下,已是溫柔地掩住了阿萱的眼睛。

“別怕。”

仿佛在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輕輕道。

他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人生百世,誰能不死?就這樣、就這樣死去罷。

仿佛是度過了幾千幾萬年的漫長時光,卻沒有那意料中的雷霆一擊。江暮雲側耳細聽,但四周都是靜寂無聲,唯有雪片悄然飄落。

他忍不住睜開眼來,悚然一驚:那冰柱正在眼前不到三寸之處,看去越顯晶瑩剔透,宛若玉雕,誰能想到竟會是殺人的利器?

師延陀竟以內力托它在虛空之中,停滯不前,那份神跡般的內力較之傳說中的飛花摘葉之術,隻怕也不遑多讓。

師延陀眯起雙眼,若有所思,相貌絲毫不覺獰惡,倒是清雅明朗之極。

但江暮雲神色不變,坦然對視。

師延陀突然出聲,難得是吐氣之際,那冰柱竟是紋絲不動:“小女施主,我和尚有幾句話,想要問你。”

阿萱咳嗽數聲,嘴角緩緩沁出一縷血絲來,勉強微微一笑,道:“師宗請講。”

師延陀眼中閃過一抹讚許之色,道:“小女施主,你小小年紀,聽說已是一教之主。和尚我曾與你的前輩教主淩飛豔,有過一麵之緣,想你才智武功,均有不足,哪裏及得上淩教主的絕才驚豔?心中常自不意為然。”

江暮雲以袖緩緩拭去阿萱嘴角血絲,阿萱感激地對他一笑,複又向師延陀道:“慚……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