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遍贏沙場第一籌(3 / 3)

砰砰砰砰!四聲連響,脆若爆竹!數截碎木片渣,向著四麵疾射開去!一根擊球竿穩穩探出,啪地一聲,正擊在那飛速下落的馬球之上!

嗖!馬球向前飛去,同時隻聽哎喲數聲,有兩名騎士被撞下馬匹,飛了出去,又砰砰兩聲,四仰八叉地跌倒在塵煙之間!

驚呼聲起,青影躍起,球竿連揮,又是數名騎士落馬。幾匹駿馬失了主人駕馭,相隔頗近,急切間糾扯不開,竟爾噅噅長嘶起來,在原地踢咬不已!

但見青影一團,風一般突出重圍,直向那馬球追去!

他不是風,卻比風更迅猛快疾,仿佛隻在眨眼之間,竟然搶在馬球之前!

張瓊一手緊握韁繩,揮舞著隻剩半截的擊球竿,呼叫道:“攔住他!”

兩騎飛出,鐵碗似的馬蹄翻起大片塵霧,狠狠向著那個青色的身影撞去!這已經不再是擊鞠之賽,但有些象是戰場相搏了。從這些騎士精良的馬術、悍惡的風格來看,必然是曆經沙場的勇猛之師。

眾人驚呼聲中,但見滿天沙塵之中,那個清瘦的青色身影,仿佛有了一瞬間的停滯,驀地轉過身來!

他右手執竿,左手伸出,正迎向奔來的馬頭!眾目睽睽之下,但見他不偏不倚,手指猛地插入馬轡之間!

然後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喝:“起!”那匹高大的駿馬,竟被他這一掀之力,推得前蹄高高仰起,發出一聲慘烈的長嘶!

馬上騎士不妨,整個身體陡地向後仰去!但他畢竟馬術頗精,隻是蹬上猛一用勁,身子重又坐起,揮竿在馬臀上狠狠剌下!

馬嘶震耳,那駿馬吃痛得緊,奮起全身之力,抬起鐵鑄般的前蹄,堪堪正向郎靖踏下!

驚呼聲響徹馬場,阿萱才向前奔出一步,花蕊夫人已是猛地站起身來,喝道:“且……”

隻說出一個字,她的聲音,已被巨大的震動所壓倒!

所有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疏然高爽、清瘦溫雅,宛然間有南朝名士之態的青色身影,在刹那間仿佛成了佛界黃巾力士的化身!

他麵對著當頭踏下的鐵蹄,左掌疾速拍出!蓬!駿馬慘嘶聲中,連同緊緊附於背上的騎士,被這一掌擊得平空飛起,連人帶馬,重重地撞在另一騎上!

蓬蓬蓬蓬!人馬盡數跌倒在地,揚起的塵霧彌漫了整個場中。提轡、掀馬、拍掌、三個動作一氣嗬成,那馬球尚在空中旋轉飄飛,猶未落下塵埃。

唯有那屹立如山的青色身影,在那一瞬間還原了從容鎮定的名士風範。他隻是輕輕一揮擊球竿,砰!

輕到不能再輕的一聲響,在所有人呆滯的眼神之中,那隻雕漆彩球,無比欣喜地撲入了不遠處白漆的球門!

撲。

阿萱偏頭看去,眾人也都不約而同地投過視線:但見那高台之上的沙漏,裏麵流出的細沙越來越少,隻是微微一頓,突然斷絕。空餘一堆銀白細沙,靜靜地堆於銅盤之上。

靜默。

隻是屏住呼吸的一瞬,仿佛整個人間歲月偷換。

花蕊夫人身子一動,緩緩坐了回去。不知誰先喝了一聲:“好!”

刹時化作了滿場觀者的如海呼嘯:“好!”“好!”“好!”都忘了一切,忘了國家的紛爭、朝廷的利益,也忘了亡國臣虜、各為其主。隻是單純的,為了那個天神般神勇、玉樹般俊爽的身影而高呼。喝采叫好之聲,震徹雲霄,久久不絕。

李煜不由得站起身來,向著郎靖張望,阿萱隔得遠,隱約瞧見他眼中閃光,似有淚花。

趙匡胤長歎一聲,低聲道:“好男兒!”趙光義也讚道:“真英雄!”阿萱強壓住心裏跳動的喜悅,偷偷瞥了一眼趙延美:他雖未開口,但那向來陰沉的目中,也不由得多了一縷欽佩之意。

張瓊及各騎士上前扶起同伴,默然不語。

郎靖放下球竿,遠遠施了一禮,藹然道:“張大人,小人冒犯了。”

有騎士瞪了他一眼,張瓊麵色木然,苦笑道:“不敢。素聞郎大人英勇蓋世,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其實,”他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即使我勝也是勝之不武,如今反而敗了,更是仰慕郎大人英雄了得。掌擊駿馬的威勢,想來隻有傳說中力劈熊羆的勇士才能相比。在下……是心服口服。”

郎靖躬身道:“張大人,小小擊鞠之戲,多蒙各位大人承讓,僥幸得勝而已。”他微微一笑:“何況大人你光明磊落,讓了小人十丈之利。承讓、承讓。”

張瓊看他一眼,忍不住道:“郎大人,你如此人物,何苦屈身於隴西郡公門下,作一個青衣仆人?若說起臣節,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徐鉉、張洎等人,當初何嚐不是與你同殿為臣,如今轉投我朝得到重用,也不會有大人今日的處境之難。”

他為人謹慎,能說出這幾句推心置腹的話來,也確實為郎靖人品武功所折服,起了敬仰之情。

郎靖緩緩直起身來,臉上神情,仍然謙恭平和,但話語卻堅定有力,一字一頓:“謝大人好意。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郎靖雖是尋常男子,平生誌願,卻是做一個真正的大丈夫。何況……”

他微微一笑,沒有說下去。

張瓊臉上浮起敬佩之意,抱拳道:“此番還有兩場球賽。這場在下既然落敗,此後也就不會出場。若是官家倒也罷了,但以晉王秦王之能,想必會派出更厲害的人來。郎兄多多保重!”

言畢與眾騎士退下場去,空蕩蕩的球場之中,又隻留下那個孤單的青色身影。

鐺!

和著擊磬之聲,有宮監尖著嗓子喝道:“第一場,隴西郡公勝!”

忽聽一人高聲道:“國師駕到!”

所有人心中一震,阿萱的心差點跳出腔子來:“國師?趙河陽?與淩飛豔、師延陀並列為當世四大高手的趙河陽?陳軻隻是他的徒孫,那個‘大力神王’王與哲隻是他的二弟子,我可都是親眼所見,武功無不是高得令人害怕。師延陀那人……不不,他根本就不是人嘛!”想起師延陀那詭異難破的天魔勁,還有他師妹至今仍種在自己體內的“五蘊毒”,不禁背上一寒,打了個冷噤。

趙匡胤“哦”了一聲,欣喜地站起身來,光義延美二人也連忙站起,齊聲道:“國師在哪裏?”

西南方聚集的人群紛紛讓開,中間閃出一條道路,遠遠但見一頂錦羅玉傘張開,傘邊跟隨著無數彩衣的隨從,緩緩向著這邊移來。

花蕊夫人冷笑道:“好派頭,不愧是國師啊。”

芙蓉咬牙低聲道:“夫人,這便是那個派出大弟子,親手格斃我們李將軍的人麼?”花蕊夫人微微點頭,道:“慎言。”

阿萱聽在耳中,故作未聞。眼見得錦羅玉傘越來越近,早有宮監在趙匡胤的邊上布下錦褥,並抬上案幾酒果之物。

但聞一把柔和好聽的聲音,隨著微風飄了過來,和風送入耳中,竟有說不出的熨貼:“臣下趙河陽,參見官家和晉王、秦王二位殿下。”

一人袂袖飄飄,大步走上高台。

阿萱抬頭看去,生平第一次,得以目睹這位名滿天下的大宋國師麵目:

那是一個身著白衣的中年人,衣衫皆為絲麻所製,樣式極是寬大,長長的衣裾都垂到了地上,足著絲履,行走飄然,頗有一段出塵的風逸之氣。頭頂橫綰一根玉骨簪,輕輕束了發髻,尚有幾縷飄在頰邊,越襯得他眉長目秀,肌膚也是說不出的通透瑩潤,整個人竟仿佛是由上好的羊脂玉所雕成一般,潔膩潤白,隱然生光。

趙河陽成名之早,尚在淩飛豔與師延陀之先。若論年齡,即算不是最長,至少也與師延陀不相上下。但此時看來,卻是風神俊逸,看不出絲毫老態,宛然正當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