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幾乎被痛苦窒息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終生難忘的聲音,那麼清脆,那麼甜美,還有著十分動人的驕傲:‘五百兩!誰也不許再爭!’”
“她……是誰?”
“我抬起被淚水模糊腫脹的眼睛,看見了一頂普通的青布轎子,轎子旁站著一個身穿朱紅衣衫的小姑娘,美得就象一朵鮮花。她麼,就是沉朱。”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此處,阿萱的心裏還是微微一動。沉朱!那烈火中的身影,冷厲間暗含的溫情,刹那間都化作朦朧的水霧,蒙住了眼前的視線。
那些人自然不服,紛紛叫罵,轎子裏的人隻是說了一句‘我們來自巫山神女峰,最恨的就是買賣女孩子的人。肯給你五百兩銀子,不過是瞧著這女孩氣派不凡,也值得這些銀子。若再多嘴,格殺勿論。’
那聲音,雖然蒼老些,卻與巫山神女峰這五個字一樣,有著令人不得不懼的神秘威嚴。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往後退去,沒有人敢發一言。
“所以……”
“從此之後,我便成為了巫山女夷的兒女。買下我的人是春堂的衛嬤嬤,所以我也理所當然地入了春堂,因為排名十一,故以春為名,人稱十一娘。春十一娘,我終於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是春十一娘!”
“蘭兒,”孟晫固執地道:“不管你在女夷教的地位,但在我的心裏,你永遠是蘭兒,是我的蘭兒,薛蘭澤!”
她搖了搖頭:怡郡王,您怎麼就不明白呢?離開你的時候,我的心空了一大半,仿佛隨時都要死去。可是,在我被衛嬤嬤帶入神女峰後,我才明白,原來女子生在這世間,並不是一定要以男子作為自己的全部。我們的世界裏,一樣有熱血意氣,有生死相投,有豪情壯誌,有襟懷山河。從我立誌將此生所有的歲月都獻給女夷神教的那一天起至今,已經足足有了十七年。這十七年來,那因為愛你而失去一大半的心,已經被另外的感情所填滿了。
所以,千秋萬世,我永遠隻會是女夷教的人——我不再是薛蘭澤,我隻會是春十一娘。
怡郡王,自我入宋以來,從未與花蕊夫人照麵。但她今日一反常態召我前來,又讓我與你見麵,想必是早得知了我的真實身份。我原本是不想見你的,但君子處世,當胸懷坦蕩,您數年找尋,我總該有個交待。
對於您少年時的怯懦,我早已不放在心上。對於我曾有過的顛沛流離,現在看來,倒是人生難得的經曆。若沒有你們的成全,後蜀隻多了一個屈身事敵的亡國宮婢,江湖上卻少了一個自由自在的女子。
往事艱難,怡郡王,我們都拋開那些執念,將過去……全都忘了吧。
她欠身向他一福,腿膝微彎,腰身如弧,行的正是宮禮。行禮時的身形優美而嫻熟,恍惚之間,仿佛還是當初的模樣,但一切已不能再回到從前了。
而他隻是含淚看著她,聽著她輕輕道:“花蕊夫人心機深沉,你要快些離開這裏,不能停留。”
一語未了,忽聽有人朗聲笑道:“春姑娘果然在此處,可叫我找著了。”
三人都是一驚,春十一娘反應最是迅疾,當下一把將孟晫推入旁邊假山隙縫之中,向前走了幾步,道:“誰?”
那聲音笑道:“幾日不見,春姑娘連在下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阿萱轉頭,向聲音所來之處望去,但見不遠處幾株芙蓉樹後,轉出一個白衫飄然的少年,那樣出塵清淡的氣質,哪怕是芙蓉花與他相比,也顯得忒豔俗了一些,赫然正是白清霜。
阿萱又驚又疑,暗忖道:“他怎麼來了?花蕊夫人不是叫人守住路口了麼?”
春十一娘手扶一株芙蓉樹,轉過頭來,淡淡道:“原來是白公子,公子真是好雅興,今日我受花蕊夫人之邀,前來參加閨閣之會。怎麼白公子也要參與麼?”
白清霜並不在意她的冷淡,笑吟吟道:“我不過是路過罷了,瞧這裏幾株芙蓉花生得實在是好,夫人又邀我玩賞,自然就來了。”
春十一娘蹙了蹙眉,道:“夫人呢?她約我前來,卻將我晾在此處許久,倒放了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