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碧血丹心總相若(2 / 3)

“是啊。”花蕊夫人還是淡淡地一笑,道:“奇怪麼?人人都說我委身事敵,是最不知廉恥的女人,可是蜀國的大臣武將,降歸宋人的那麼多人,他們個個都好好地活著,人人都委身事敵,可有誰會象我一樣,居然還會記得前國主呢?我不但記得他,我還記得……”

她突然停住話頭,道:“紅梔,我年輕的時候,曾因一時之氣,犯下過不可饒恕的錯誤。幸好上天垂憐,總算沒讓我錯得更遠。那時,我自負美貌,又得到君王的寵愛,一切都仿佛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得到太容易,便以為天下的一切,都會來得這樣容易。我沒有想到,有些東西,我居然也會得不到。關於那個姓春的女子,還有孟……”

阿萱心中已經明了,花蕊夫人所說,正是春十一娘年少被逐的那段往事。

花蕊夫人咬了咬唇,似乎在強迫自己回憶那一段過去般,繼續說道:“如今他們重逢,我心中……我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嫉恨,種種思緒天人交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我明明是讓他們相會,卻又故意將那春姓女子的去向,透露給一向愛慕她的白清霜,若論起我的心裏,似乎是隱約盼望著,白清霜能夠將他們……幸好後來無事,我又將那孟姓男子軟禁起來,遲遲不肯放他們再會。我跟他說,是因為春姓女子得到晉王寵愛,不易離宮而去。其實我是有辦法的……我有辦法讓晉王都留不住她!”

阿萱聽到此處,突然心中狂喜:“那晚趙光義來到春姐姐住處,說如若她再不順從,便要將她處死。這幾天我憂心如焚,誰知花蕊夫人竟然有放她走的法子!真是天可憐見!”忙問道:“夫人有什麼好法子?竟連晉王都無計可施?”

奇怪的微笑,在花蕊夫人如花般嬌豔的臉上,再次浮起來:“我當然有法子……紅梔,我需要你來幫助我,完成這個計劃。我要放他們走,從此江湖廣闊,他們便可以比翼雙飛,再不分離。”

阿萱聽到此處,對眼前這個女子,突然湧起一種憐憫哀傷之意:“夫人,你既然能放走他們,為何不設法自己也離開宋宮呢?我陪你一起走,找到一個宋人也無法涉及的地方,可以讓你容下身來,江湖廣闊,你也一樣可以展翼飛翔啊!”

“我不能走,”花蕊夫人平靜地說道:“當初蜀國滅亡,我就該死了,可是我還是活下來,活了這麼多年……眼下我若走了,他們就走不成了。紅梔,我約了一個人過來,稍後便至,就在後殿見他。你幫我守住殿門,不準任何人入內。到他來後,你就會明白,我會什麼走不成,我又會用什麼樣的法子,才能放走他們了。”

阿萱疑惑地望著她,幾經猶豫,還是問了出來:“夫人,聽你所言,似乎放走他們,你要冒極大風險。可你為何突然下了決心,一定要放他們離開呢?”

花蕊夫人苦笑一聲,道:“我的確一直猶豫不決,然而之所以下定決心,大概,是因為窅娘的緣故罷。起初我讓你們去迎她入宮,未必是安什麼好心,不過是藉她之事,讓官家兄弟不和而已。我哪裏知道,那個女子,金蓮舞畢,一死酬君,是何等的壯烈!她不過是個舞姬,但這一死,卻教南唐人永遠記得她的英名。而我呢,我費花蕊受盡天下人唾罵,終有一天,要教讓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心意,也讓他……讓他知道……碧血丹心,絕非男子所獨有!窅娘她有,我費花蕊也一樣有!”

她眼中閃動著灼熱的光芒,甚至連臉上也浮起緋紅之色來,越顯明豔不可方物。阿萱怔怔地看著她,隻聽她厲聲喝道:“來人!放香湯,取官家新賜的錦衣珠冠來,服侍我沐浴更衣!”

阿萱奉命先行趕往後殿,遠遠便見廊柱之間,有一個挺拔壯健的身影,隻是極不耐煩地踱來踱去,顯然已有些心焦。

阿萱一見那身影,不禁怔住了!

那人似乎聽到了腳步聲,抬起頭來,厲聲道:“有何急事,鬼鬼崇崇叫了本王過來,卻又累我久候!難道本王是讓你們消遣來著?”

他身著錦袍,頭戴貂帽,因天氣較冷,還在外麵披了一件鶴氅,遠望毛羽泛彩,頗為華貴。

竟然是魏王趙光美!

趙光美轉過頭來,唯有簾幕深掩,宮室幽然。幃幕重重之中,一個絕色麗人手擎一柄赤金燭台,正自飄然行來。

縱然是心中對她厭憎已久,一向將她看作是妲已、妹喜這些亡國妖物之流,但趙延美還是控製不住那一刹那間,發自內心深處的真實的驚豔和讚歎。

仿佛是刻意妝飾過,花蕊夫人身著一襲華美的緋色衣衫,窄腰削肩,廣袖長裾,臂上挽著長長的朱紅蟬紗,在碧金青磚的殿麵上飄曵而過。

那衣衫質地輕薄飄逸,當真有如青蟬之翼,然而織工異常精細,豔麗非常。隨著她蓮步輕移,衫上諸多花紋色澤夾雜交錯,燭光映照之下,竟似隱有五彩霞光不斷流轉。

趙延美立刻從她身著的衣衫質地認出來,這正是當日宋人從摩訶池宮中擄掠而來的、蜀中久負盛名的“流霞錦”。

她還將烏黑濃密的秀發高高攏起,束一頂高達尺許、飾以七寶的翟冠,冠邊三隻雕琢精細的珠鳳口中,各銜有一串晶瑩的明珠。淡淡珠光輝映之下,更顯得她膚色白膩、鬢如鴉羽,容華冶美,豔色驚絕。

趙延美腦海中一片空白,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下這絕美的緋衣女子。

花蕊夫人款款行到他的身前,抬頭望定他的眼睛,忽然微微地無聲一笑。趙延美猛然驚醒,心道:“不好,我怎麼被這妖女迷失了魂魄?”他臉上神色不定,幾經變幻,花蕊夫人看在眼裏,眼波中掠過一絲輕嘲,柔聲道:“秦王殿下,花蕊這粗陋的姿色,可還入得王爺貴眼麼?”

趙延美本能地退後一步,一手已習慣性地按到腰間佩劍之上,厲聲道:“你這妖女!又在打什麼主意?”一邊心中已亂紛紛地轉過幾十個念頭,卻自己也不清楚究意在想什麼。

他先前隻在幾次宮中歡宴之中,遠遠地看過花蕊夫人幾次,雖知她容色絕麗,但此時貼近看時,越覺得她容顏之光采眩目,實是遠遠超過世上其他女子,幾乎是毫無瑕庛。

花蕊夫人眼波對上他的眼神,嫣然一笑。趙延美隻覺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猛地轉過身去,狠下心腸,沉聲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花蕊夫人唇邊仍掛有一絲媚人的笑意,淡淡道:“花蕊不說,也自然明白王爺你是一定會答應的。”

趙延美強自定下心神,心頭恨意漸起,喝道:“你這妖女!自進宮以來,便一直狐媚惑主,擾亂朝綱!此時又有什麼陰謀詭計?我是堂堂的大宋秦王,當今聖上的親弟弟,可不會怕你!”

花蕊夫人麵龐上浮起一縷惆悵神色,幽幽道:狐媚惑主,不錯,自妾身進宮以來,官家他,待妾身著實恩寵。隻是秦王何時見過,如妾身今日這般華服麗妝呢?

趙延美回想起先前見她之時,她總是靜默地坐在官家身邊,淡妝素服,在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嬪妃之中,猶如一支迎風幽蘭。卻更是惹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