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總是匆促易逝,這個春天猶然,纏綿的江南雨把春天鎖緊在深閨,讓她一次次幽怨地寫下易安的聲聲慢,與往年相比,從立春開始,就沒有春天的樣子,一直是潮濕、陰冷、多雨。連料峭春寒都算不上,慢得人心裏是幽幽恨恨戚戚。
也許,今年是冬哥哥太過儒雅溫情,一場大雪都沒舍得下,害得春妹妹長亭更短亭地給他送別,多情自古傷離別,少不了執手相看淚眼,一看就看過了立春、雨水、驚蟄,看到了春分,好容易才盼來暖風、春陽。前幾日走過樓下,李樹依舊是褐色略略泛青的枝幹,沒幾天的工夫,竟葉綠花開,桃花也聞風而動,昨日也竟露出粉紅的笑靨。那一片玉蘭花林瘋了似的開花,一場雨過,竟花落如雪,迎春那嫩黃的花枝也肆意舒展。
看來,春妹妹相思情濃,心緒全亂了,全不似往年那樣花開有序,迎春花先開,白玉蘭花在惻惻清寒中綻放,然後是李花、桃花。那時,郊外的油菜花也會是鋪天蓋地的金黃。今年的花事全擠到一堆了,所有的花都仿佛是在幾日內破蕾綻開的,像那年的武則天長安的禦花園,女皇一聲令下,除了牡丹,百花都來討好獻媚,而此時南陵丫山的牡丹想必也正盛開中。
可惜,花開似錦,江南芳菲流轉,人間四月天,清明一至,春卻是已經過了大半了。
因為要等孩子得空才能帶他一起去掃墓拜祭,放假的第一天,忽然清閑無事,看著外麵春光明媚,聽那鳥聲啼囀,便忍不住拉上老公一起去逛赭山。那裏雜花生樹,春山初晴,該是別有一番景致吧,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無奈。從前,門前屋後、塘邊池畔,哪裏不見春蹤?如今,卻要到公園去尋春了。
從北門進山,很靜謐的一段山坡路,兩旁高高低低的山樹恰是芳林新葉換陳葉時,枯敗恍若不見,所見的都是新生的喜悅,那剛迸出的嫩芽也如晶瑩清透的綠色花蕾,滿地的爬山虎正從一場春夢裏醒來,不時有一株盛開的白玉蘭立在綠樹叢中,非常驚豔。陽光下,山上是滿眼的油綠和簇新,山間的涼亭裏,有細脆的女生正在唱: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伴奏的是一把二胡。
估摸著十幾天前才來賞過的梅花還應該有殘紅吧?走近了一看,早已經綠葉發華枝了,遠望去,是一大片美人離去的背影,綠雲擾擾,青絲如夢。心裏很有幾分悵然。沒想到,轉過小徑卻驚見赭山的白櫻花開得那樣瘋,一大片一大片的雪雲,微微的風過,便見紛紛揚揚的花瓣輕輕飄落,我不自禁地用手去接那些落瓣,它輕輕掠過我的手掌,不知去向,仰頭看那些白櫻花,驀然想起納蘭容若最後的那首詞裏“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有西”。
梨花落,月又西,人間一別,原來是如此清澈明麗,似有無盡的憂傷,卻又茫然難尋。此刻,在這酷似梨花的白櫻花下,我心裏竟也歡喜到憂傷了,照眼的明花、潔白的花瓣就這樣無怨無悔地朵朵盛開著,全不管一場風雨皆零落無計,人心最是明淨澄澈時,怕隻有二,一是在皎皎明月中,一是在盛開的白櫻花下了。
我原不知赭山的櫻花樹叢中會有如許的白櫻花,這一次該是意外的邂逅了,它讓我以為是一場月夜無心的好夢,可站在半山腰一回眸,陽光洌豔,花開似雪,始信江南的春色能醉人不淺。
想起午間,二十多個“攝影控”在拍人像,長槍短炮的,忙得不亦樂乎,然後計劃著去響水澗拍油菜花,帶上這幾個花季的少女模特,趁著早晨熹微的晨光,一位攝影家很沉著、肯定地說:“那是一定會出大片的。”我很羨慕他們,在光與影的追逐遇合中,在自然春光的明豔深沉裏,淘得一份沉醉與充實。
春已過半,好在春意正濃,不想辜負了這一季的春光,明日還要到郊外繼續尋春,我喜歡人生裏這一襟簡單明媚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