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安靜的馬仁山(1 / 1)

冬天的馬仁山很安靜,走到她的湖邊,就感覺到了。

湖水依然那麼綠,那應該是山的顏色,如今山色老去,湖水卻依然年輕,粼粼的細波,每一個褶皺裏都藏著一份安然。

沒有風,也沒有陽光,是冬天降溫前少有的溫暖天氣,走過了湖,便到了山腳下,山林寂寂,不喜歡很多人擠在一起看風景,嘈雜和喧鬧會讓人沒了看風景的心境,我跟在幾個長輩的身後,離開了大部隊,他們都先上太陽山,我偏選擇了去先爬月亮山。

春天的時候,我來過一次,那時候,乍暖還寒,流水淙淙,和風細細,草木轉綠,百鳥亂鳴,那時候的千年銀杏的心形葉片還是綠色的,隻有邊緣有些黃色,握著那些葉片,在它的時光故事裏,我感覺我們的經曆和悲歡不過都是些自命的滄桑。

如今,再來的時候,它的葉片都落完了,它仍然站在那裏,靜默無語,任樹下走過多少的遊客,它隻等著屬於它的四季,這種沉靜讓人敬畏,它修煉了千年,而我們在有限的時光裏要如何才能夠像它那樣的沉靜晏如?

山路寂寂,竹林寂寂,楠木林也是寂寂的,風剛在樹梢晃了晃,就消失了蹤影,也是怕打擾了這樣一份靜寂嗎?在這樣的寂靜裏,你能夠聽到偶爾的葉片在山間飄落,能夠感覺到各種樹木的濃鬱的樹脂、樹葉的芳香,那是冬天蕭蕭的林木特有的體香嗎?還有枯萎的野草斷莖的氣味,屬於山的氣味。

更多的時候,我們習慣於和山對視,要找到山的瑰奇和魁偉,因而忘記了閉上雙目,去感受山,貼近山。就像此刻,我隻能大口地呼氣,因為早晨穿錯了鞋,穿著高跟鞋爬山,我隻能步步小心,專看腳下的路了,但卻留出了我的全部其他感官來感受走過的山路邊的風景。從山路兩旁的山林襲向我的安靜,此刻最是貼近我的內心。

一棵棵從我身前慢慢後退的樹,讓我想起昆德拉的那句話:生活是棵長滿可能的樹。是啊,山是樹的海洋。如果,每棵樹都是生活的一種可能的話,那麼山具有如此包容的心胸,它包容了每種可能;如果,我就是這山間一棵樹的話,我想長著怎樣的可能呢?我會長出怎樣的可能呢?我想,我會安靜地一如楠木林中的那些細而直的樹,之所以有那麼細直的枝幹,就是為了生長出來的葉片能夠爭取到更多的陽光。

是啊,生活單純到隻去爭取陽光,那也是一種安靜吧?能夠在喧囂的塵世中安靜下來,不是件容易的事。道家以為人體裏有“三屍蟲”,上屍叫彭倨,喜歡財寶,中屍叫彭質,喜歡美食,下屍叫彭矯,喜歡色欲。可見,食色名利始終是人生的困惑,掙脫它們絕非易事,但唯其淡看了這些,人生才會真的從容安寧,就像此刻,我走過的山林,樹木沒有華衣,鳥兒都已經遷徙了,連最普通的麻雀也去鄉村裏覓食了,山裏隻剩下一色的枯黃和暗綠的調子,所以風經過的時候,也沒有那樣的喧鬧,才能夠給我們這樣一份靜寂和幽喜。幫我們洗去在山外的世界裏沾滿的塵灰,所以,常常,我們會想念山,會想著走到山中來,有時候是和山對坐,有時候是和山對話。

山並不高,風景卻很清幽,月洞裏的山有張家界的味道,走過幾個山頭再從太陽洞裏看月洞,月洞果真朦朧如月,那些山石幻化而出的千年靈芝、大黑熊、母子情深,甚至遠處躺倒著的魯迅的那撇胡子,雖然不夠大氣,卻自有一份靈秀和恬然。

“空山鬆子落,幽人應為眠。”忘情時,隻覺得世間遁去乾坤翻轉,心空目靜七竅潤爽,也想學王維情係山水,淺醉閑眠,與山一起靜靜地迎向四季的輪回,然後,在冬天裏,對著風,對著過往,對著時光,安然釋然,靜默如初。

我來的時候,馬仁山是安靜的,我走的時候,它依然是安靜的。我感謝能夠在這個冬季裏遭遇這樣的一份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