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外必先安內,坐在所謂族長禦座上的我,腦海中自然地浮現出了這句話。

披著繡有拉德爾族徽的大氅,坐在拉德爾堡地下議事廳高台的正中央的我,背後侍立著像漂亮的玩具兵娃娃一樣肅然的安赫,也許,隻有我才最清楚,在他木偶一樣毫無表情的麵具之下,依然藏匿著多麼巨大的惶恐與不安;上一輩的三大長老讓、伯希、阿米利婭立於左首,右首則是新一輩唯一放棄試煉選擇長老之職的波努瓦,從地獄與我一起回來的尤安,以及,站在最前方,他的雙生兄長,朱安。

而高台之下,拉德爾族的族人們帶著一張張驚疑不定的麵孔,打量著高台上一族之中的核心成員,竊竊的議論私語聲交織成嘈雜的蜂鳴,吵得我有些頭暈,如此陣仗,不用等其他血族聞風來襲,隻要再持續下去,就會讓我有自行離族出走的衝動了。

究其根本而言,吸血鬼是凡人向自私和任性進一步演變的生物,要這樣的生物聚集在一起謀劃大事到底是有些勉強了,真不知道路西法怎麼想的,將血族作為地獄在人世的先行軍,就不怕還沒向光明勢力挑戰就先自行亂成一團散沙。

不過,懷著某種個人的情緒,自亙古以來無所不用極地向天上勢力挑戰的路西法,怕是自私任性的終極代表,人間的這些程度段數,是完全沒法兒跟他比的。

而換一個角度來看的話,對於高台下這些拉德爾族人來說,心情恐怕要比我還要混亂複雜的多,我就像一顆橫衝亂撞的彗星去了又回,一再破壞他們對於生存的期許,這些吸血鬼中會不會有一兩個存在“拜托,不用淩駕於六族之上,我隻想好好過我的黑夜生活”這樣甘於平凡的希望呢——大抵是有的,然而不老不死的生物如果沒有足夠的欲望的話,很有可能會失去活著的熱情,所以我猜想,那種念頭即使在他們的腦海中出現,也不過是對於自身生存可能出現的未知危機感到不安而想謀求穩定吧,如有可能擁有更多的能力更多的權勢更多的世界,屬於黑暗的欲望生物又怎會不蠢蠢欲動呢?

“安赫,我有點餓。”頭也不回的我如同自言自語,背後得到指令的玩偶卻因為主人的召喚一下子鮮活了起來,瞬間化為溫順而渴望討喜的寵物。他俯就的臉在我耳邊低語:“西,要飲血麼?我這就叫人送來。”

“何必?”嘴唇掛著打發無聊的笑意,雙手反扣輕輕一拉,滿意地聽到寵物的驚呼以及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一般擴散的陣陣騷動,安赫柔嫩的脖頸順從地任我咬破,細白的肌膚自傷口暈開一層迷人的緋紅,而傷口中散發著迷離香氣的鮮血亦隨即湧入口中,那與胸口的白金桃心墜子一樣的香氣滾落食道在胸腹中流淌,這安撫了我有些焦躁的情緒,要不是台下的鼓噪強烈到令讓長老以幹咳來告誡,我真有種把這個失而複得的可愛小孩拖到懷裏搓圓捏扁肆意嗬疼的衝動。

心不甘情不願地鬆開牙與手,鮮血的滋味勝過食物的意義,在嘴裏氤氳蕩漾著纏綿的甜美。抬眼望去,身邊的人幾乎看不到陰沉以外的表情。故作無奈地一笑以示歉意,卻看見伯希揶揄的表情。我突然想起,那個第一眼就迷戀上路西法而自願留在地獄的安倍雅也,昨夜回來之後我還未曾真正與伯希對話過,看著唯一還是石像的親生子,他究竟是何種心情呢?

讓長老要求安靜的聲音適時地響起,如果完全處於旁觀者的位置的話,我大約會覺得這也是個很有趣的男人,放棄競選族長的試煉,卻又熱衷於族內事務,初見時他曾以力量震懾住了我,而現在,當曆代族長的魔力湧入我的體內使我宿命式地超越了他的時候,他冷漠自製麵具背後的東西,讓我不由自主地玩味起來。

他的命令在下達之後很快得到了充分的執行,嘈雜被安靜的取代之後,空氣也隨之變得凝重,人間原本不如到處都充溢著魔力的地獄,但這議事廳中彙聚了相當數量的血族貴族,他們散發的魔力與隱隱的敵意形成微妙的張力,若換作從前,我早已受不了這種壓力而快要血管爆裂,但在經曆了地獄的王廷與路西法的無常之後,即使與眼前所有的貴族正麵宣戰,我大約也隻會考慮如何釋放破壞性的魔力會見效比較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