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京都四大名編”之一的章仲鍔與“女總管”高樺伉儷雙雙榮獲“首屆全國環境文學貢獻獎”,同時獲得這項貢獻獎的還有黃宗英、袁鷹、雷加等著名老作家,頒獎儀式親切感人。米壽之年的雷老是坐輪椅來的,而不久之前我還看見高樺成段刪改雷老的散文稿,我真的急了,說“你怎麼敢這樣做!”雷老是我國散文大家,此文稿若落在章仲鍔手上,他改動一個字也要先打電話與作者商量的。這就是章大編與女總管的作風差異吧?然而我忘了,高樺23年前就是雷加的秘書,就是出名的女總管,雷老的事情她一直在管,今天還在幫著推輪椅嘛,秘書改首長的文稿,大概屬於某種特權,彼此有默契,夫複何言。
我看女界強人之中,的確有一種不死鳥一累不死的女總管。高樺大概就是一隻不死鳥。她是個山東妞兒,家裏窮,吃不飽,13歲就參加了新四軍,目的隻是為了能吃飽飯。革命部隊是個大熔爐,她從此眼界大開,跟著陳老總解放南京,是進過蔣介石總統府的角色。章仲鍔比高樺大兩歲,參軍卻晚兩年,但他也是個勇敢的人,敢於冒犯“二七八團軍規”--戰爭年代男性軍人戀愛結婚的條件是:27歲,8年黨齡,團級幹部,這三條缺一不可,否則就是“貪圖享樂,思想腐化”,要受批判的--小章很鬼,瞞天過海,居然跟高樺私定終身,而不被領導發現。待到這條軍規解除,小章苦讀大學畢業,二人名正言順地結婚之後,家庭生活和男女主角的性格命運卻發生了巨大變化。主要是廢寢忘食的章仲鍔一心要當個稱職的好編輯,操勞過度,患了嚴重胃潰瘍,胃髒被切除五分之四,偏偏又趕上三年“經濟困難時期”,營養不足,身體完全垮下來了。高樺既要照顧出生不久的寶貝兒子,又得挽救丈夫的生命,隻能把家裏所有“好吃的”--也就是定量配給的大米白麵吧,包括她自己的一份細糧,全都勻給丈夫和兒子吃了。她還要工作呀,“瓜菜代”(糧),裏裏外外一把手,從此變成了累不死、餓不死的女總管和不死鳥。
您見過妻子在大街上像對待孩子似地給老公買一個冰糕吃的嗎?我就見過多次,高樺隨時從挎包裏拿出幾塊餅幹,或者半塊麵包,一塊糖,給丈夫吃。因為章仲鍔的胃太小了,吃不了幾口飯就飽,過不久又餓了,血糖降低,出冷汗,頭暈,甚至手也哆嗦。他自己大大咧咧,全靠高樺照顧。這是一件生活小事吧?然而如此嗬護幾十年,也可看出女總管要管多少大小事兒了。
章仲鍔要當一位出色編輯的初衷未改,在《十月》、《當代》、《中國作家》都是挑大梁的角色,敢於簽發“尖端作品”,熱情扶助新作者,一期幾十萬字的刊物,除了“三校”之外,他還要親自校對一遍,且誇下海口,保證一字不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錯。自己家裏的書房定名“磨稿齋”,對待來稿,極端負責。我們也尊敬地稱他章大編。但是在妻子極端負責的照料嗬護之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他的性格也變得百依百順,生活能力不斷下降,依賴性日益提高,一言以蔽之,已經被女總管給管傻了。
一次章大編騎車上班,闖紅燈,警察要罰款5元,他隻有5毛。警察看了他的工作證說:“我就不信大主編隻有5毛錢!”章大編反而發了脾氣,說:“高樺一天就在我衣兜裏放5毛錢,為這事兒我還值得騙你嗎?”
一天傍晚我家沒人,就到高樺家裏去蹭飯吃,可惜高樺沒下班,章大編也在家餓著呢。當我離開不久,章大編又追出來高興地喊著:“高樺回家了,有飯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