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北京的風(1 / 1)

北京的大風天兒,從小就給我留下了威嚴而有趣的印象。

一個春暖花開的星期日,父母帶我和弟弟去北海公園,正玩得高興,爸爸說聲“不好!”我們跟著他抬頭一看,天都黃了,像一塊黃色的天幕遮住了太陽,陽光無力地穿透天幕,給古老的北京城染上橙黃顏色。媽媽也急了,牽著我和弟弟,二話不說,趕緊回家。

原來是刮大風了。我們坐上搖搖晃晃的有軌電車,看見街道兩旁的小販紛紛收攤兒,路人也都行色匆匆,大概和我們一樣,是趕回家去躲避風沙。其實,這時候地麵上還沒起風,連樹葉都不晃動。爸爸說,是大風把蒙古高原的黃土刮到北京的天上來了。但他沒講明白,為什麼高空的風沙先到?低空的風沙是不是受到大山、樹林、城牆的阻攔,才晚到半點鍾呢?那先到頭頂的黃色天幕,恰似老天爺給北京人捎個信兒:快回家去躲一躲吧!而這半點鍾的時間差,又正好讓我們來得及從北海公園趕回家。唉,爸爸這位大學教授,很有學問的人,也隻有看見天色黃了,才知道是刮大風。他生不逢時,無緣享受現在的天氣預報。

回到家,媽媽趕緊把晾在四合院裏的衣物收回屋,爸爸立刻關閉門窗,這時電線杆子已經響了起來--每次刮大風,電線都嗚嗚叫,窗前這根木質電線杆子也傳音,跟著叫。這是中午,天色已經昏暗,我和弟弟自然是關在屋裏。大風一直刮到深夜才停息。第二天早晨,萬裏晴空,沒有一絲煙雲。地麵卻是另外一番情景,大人們清掃院子裏的黃土,我和弟弟用紙盒收集窗台上那一層細細的黃土,它比玉米麵還勻淨,沒有一丁點兒雜質,黃得可愛,加點水和成泥,媽媽是美術教員,就教我們捏製泥人兒。因此,我覺得刮大風也挺好玩兒。

北京的風沙天兒集中在四月份,每年刮三五次。冬天的西北風並不挾帶黃沙,當年雨雪多,西伯利亞、蒙古高原和華北都封凍了,冰天雪地,刮不起塵土來。

塵土曆來是京都一害。老北京多是土路麵,“無風三尺土,一雨滿街泥”。皇帝出巡也是“清水潑街,黃土墁道”。那時家家都有雞毛撣子,每天拂去家具上的塵土,還有短把兒的馬尾拂塵或布條撣子掛在房門口,從外麵回家,或是來了客人,進屋之前都要用它撣掉身上、鞋上的塵土。現在北京的地麵幹淨多了,拂塵、撣子已很少見,倒是不少人家的房門口擺著幾雙拖鞋,進屋之前換鞋,免得踩髒屋裏的地毯或打過蠟的地板,可見居民的衛生條件大為改善。

風沙也有源頭和風道。我去過的幾個地方,譬如張北的“八百裏壩上”,“一年一次風,年初到年終”!算不算風源?從延慶縣的康莊經居庸關溝到南口,我看就是通往北京的風道。這些年大力綠化荒山,植樹造林,建立“三北”防護林帶,以減弱襲擊北京的風沙。然而來自西北高空的沙塵暴卻有增無減,據說是過度開發、毀壞植被,還有厄爾尼諾和持續幹旱,天災加人禍造成的雙重惡果。這黃沙居然襲擊到韓日乃至美加西海岸!所以又有了國際合作治沙的世紀工程。

說也奇怪,近來我又有點喜歡大風天兒了。為什麼?北京大氣汙染相當嚴重。那天我從外地乘飛機回北京,遠遠一看,就像有個饅頭形的灰色帳篷籠罩著我可愛的家鄉,而我們很快就鑽了進去,在這裏麵呼吸,工作,養兒育女……隻有刮大風,才能掃淨空中汙穢,還北京以藍天白雲。我當然寄希望於環境治理啦,可是在北京每天增加一千輛汽車的情況下,暫時也無奈,我隻有被迫喜歡大風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