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出發前,先參觀景泰博物館。較為古樸的是岩畫,多為單幅,薑窩子溝岩畫則是記錄群體狩獵老虎時的激烈場麵,氣氛緊張,極富表現力。
新石器時代的文物有飾件、墨玉器、玉璧等,戰漢文物如青銅羊馬飾件、鈴鐺、刀具、兵器及大小不一的駝鈴。也有前秦時期的木馬和俑人,與高台所出同期同類文物風格相似。不過,景泰的木馬栩栩如生,更傳神,更生動。漢代陶倉與現代儲糧建築幾乎沒有太大區別。西夏彩繪木版畫基本完好,“五侍男”發型為黨項族特征,服裝卻有明顯唐風。
景泰文物數量不算多,但簡明扼要地勾勒出了這塊地域的文化特征。
接著,我們出縣城,先從201國道一路向北,然後折向西,前往白墩子烽火台。
沈渭顯有眼疾,帶病工作,駕車如野馬,過荒灘水渠,如履平地。他一邊熟練駕車,一邊熱情洋溢地介紹草木地理。他多次說到一個名詞:“北大路”。 這條交通幹線是西夏王朝從興慶府(銀川)通往蘭州、西寧的,《景泰文史》也有記載,其大致走向為:出銀川,經中衛,到景泰,過皋蘭,抵蘭州。在景泰境內的一段,從甘塘子到營盤水,經大格達,翻天澇壩梁,經白墩子到三眼井,穿魔鬼峽,入寺灘三道場東南麵與古絲路交叉。
白墩子烽火台坐落在鹽堿灘裏的一處高地上,寒風猛烈,如撕如刺。在這種大風的侵蝕中,曾經威武高大的烽火台被雕刻成臥地喘息的駱駝形狀。沈渭顯認為白墩子烽火台為漢代遺址,可能主要用於指引鹽道往來的商隊。蘭州商學院教授高啟安博士認為白墩子烽火台就是唐代史料中記載的“白鹿烽”,建於漢代,與紅墩子一起護衛漢唐絲綢之路。但願有更多材料能證明白墩子鹽池在漢代或更早的時代就已經開采。西夏軍隊西進,選擇取道景泰,不僅要搶占交通樞紐,也要奪取白墩子鹽場。
登上烽火台北望,是一帶遼闊的、枯黃草色與潔白冰麵夾雜相間的濕地,它們是白墩子鹽池的組成部分。無邊無際,望不到邊。烽火台東邊是北大路穿行區。因時代久遠,不見路跡,唯有密集的駱駝蓬、紅宣帽、“煙葫蘆”等矮小植物覆蓋著鹽堿地麵。駱駝蓬是駱駝喜愛的食物,可以燒製生物堿,曾為甘肅民間廣泛使用。它是蘭州牛肉麵的最佳用堿;“煙葫蘆”既不能做飼料,也不能當燃料。即便費力點燃了也隻冒煙,熏等人隻淌眼淚,不著旺火。小時候,我們在野外經常玩火,印象深刻。
烽火台東南邊,是廢棄村落房屋遺址,沙丘突出,殘牆兀立。樹木卻依然守望,忠誠如士兵。該聚落的形成是因為古商道和鹽湖,後來商業衰落,鹽堿地又不能承載這麼多居民,上世紀八十年代,絕大部分居民已經搬遷到灌區,不可能再回來了。
村莊空了,鵲巢也空了。極少數不願搬走的人家院裏,炊煙嫋嫋。幾顆鵲巢在寒風中顯得有些孤獨無奈。一位婦女似乎從先秦時代走出,打量一眼,又默默進入寧靜院落。
村東有條河,養育過古今多少人,依然流淌。河麵結冰,汽車從深沉溝坎中顛簸穿過。
沈渭顯驅車東行一陣,折向北,進入兩邊全是枯黃駱駝蓬的便道,往白墩子鹽池而去。地勢緩緩降低,感覺到在進入古老湖盆。前麵開始出現白練般飄揚的白色濕地,像夢境,郵箱蜃氣,越近越清晰。這是一灘夾雜在荒原中的沼澤地。薄雪覆蓋冰麵,冰麵不時覆蓋路麵。駱駝蓬、幹蘆葦等荒原草魚潔白冰雪互相映襯,層次分明。細小的衰草也從冰麵中頑強露出纖弱軀幹,陽光將斑駁影子投影到雪地上,讓人憐惜。寒風、月光、寂寥注入了它們怎樣的魂魄啊。
國民黨政府時期修建的瞭望樓是白墩子守鹽池標誌性建築。兩邊的磚房也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遺物。炮樓危聳,不可登高遠眺。大家跋涉過荒草灘,進入鹽堿池湖床。往昔的泥漿、波浪、漣漪、雜草都被凝固在蓄勢待發的狀態。天暖時,淡水消融,流到冰麵上,氣溫下降後又凝結成冰。大部分冰麵被白雪覆蓋,有的地方則露出一圈一圈的冰線,仿佛樹之年輪。大小不等的枯草垛、枯草層隨意點綴,野鴨和黃羊蹤跡也留在雪地上,消解了嚴冬的呆板。寒風凜冽,無聲無色無形,但冰冷氣息鑽入脊骨,時時提醒它們的存在。裸手拍照,最多連續三張,熱量迅速消散,手指變得麻木生疼。為加深記憶,風中還添加密實、勁道明顯可感的鹽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