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歡溫園,喜歡高大筆挺的白玉蘭樹,喜歡晨間的微風從樹梢掠過,寬大的樹葉互相摩擦,沙沙細語;喜歡獨特馥鬱的花香從每一個張開的毛孔裏滲入,溫柔地喚醒每一個仍有倦意的細胞;喜歡那種觸手可及、浸入骨髓的真實。
他背對著我站在高大的白玉蘭樹下,背包隨意地放置在厚厚的草甸上,微微揚起頭看枝葉間跳動的灰色小雀,扶疏的枝葉灑下點點晨光,落在他白色的運動裝上,似乎折射出陽光溫暖的味道,隻讓我想到一個字:夢。
那是一場讓人不敢相信的,虛無縹緲的幻夢。
這樣高邈,這樣不染煙火的顧譯畫,也曾經來到我的世界,和我一起畫畫,和我談情說愛,然後夢醒了,消失了,上天入地我都找不到他,直到他想起我來,才又重新出現,像上帝的恩賜般,回到我的世界。
可我的夢,已經醒了,那樣徹底地,帶著恨意地醒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這世界最殘忍的不是一無所有,而是曾經擁有。
我不是莊周,我是吳晴,我不會記掛夢裏那隻蝴蝶太久太久的時間,我這樣告訴自己。
“你來了?”他轉過身來,猝不及防,撞破我的神遊天外。
“在想什麼?”他走過來,嘴角是我熟悉的微笑,抬手要接過我手裏裝著一大摞書本和畫紙的手袋,帶著我已經漸漸忘卻的熟稔,“這麼入神?”
“顧總,”我輕輕側身讓過他伸過來的手,並不看抬頭去看他,眼光掠過的地方看見他的手輕輕一顫,“如果可以,我能請您先聽我說嗎?”
“我是顧譯畫,”他仍舊固執地強調,並且固執地接過我手裏的手袋,卻好脾氣道:“你說,我聽你說,晴子。”
我隻好忽略他幾乎幼稚的堅持,“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記得,我都感謝你來赴了這個約定,謝謝你還記得你那些像美夢一樣的故事,但故事終究也隻是故事而已,有開端高潮,就會有發展和結局,而那個故事的結局早就寫好了,我的使命完成之後,那個夢醒之後,我還是我,你也還是你。”
我們,卻不再是我們。
我慢慢抬頭看他,“今早之前,我甚至還想要去密山看一看,還想找一點點過去的證據,找一點點那本來就虛幻的回憶,可其實,即使到了密山又怎樣呢?找到那可憐的證據又有什麼用呢?過去不也還是過去了嗎?回憶不也隻能用來回憶了嗎?所以,找它做什麼呢?”
我看著那雙我曾經最喜歡的眼睛,那雙會說話,會笑,會泛紅,會閃爍星光的眼睛“算了吧,顧譯畫,密山我不想要去了,我們誰都不要再去找那些過去了,過未來吧,我的外公說過,人嘛,都是該往前看的,我們各自過我們不曾有過牽絆的未來吧。”
“至於那幅畫,如果你實在喜歡,那就留著吧,如果不喜歡了,請郵寄給我就好。”
沉默……
沉默……
我花光所有的幸運來遇見他,花光所有的力氣來告別他,我最愛的男孩。
再見。
我伸手從他的手裏徒勞地想要接過自己的手袋,卻看見他嘴角綻開妖豔的一笑,像春光裏開出的第一抹嫣紅,生機盎然,卻野心勃勃:
“晴子,你以為,我跟你要的是過去麼?”
刹那間,仿佛時間回轉,空間變換,初秋淡淡的蕭瑟消散在他妖孽一笑中,我竟也有片刻失神,他是知道我的軟肋在哪裏的吧,唉,毫無抵抗能力的美色,注定我到底也要犧牲在他的西裝褲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