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聽見楚春曉房內傳出輕聲夢囈,屋內一片漆黑。
龍飛返回房間,打開電燈,隻見一塊有棱有角的大石頭落在枕上,這塊石頭好像是後花園的假山石。
龍飛不動聲色把這塊石頭搬到床下,抱過被子到外屋沙發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龍飛起床後到後花園散步,見假山頂小亭裏,金陵梅正在打太極拳。
龍飛沿著石徑往上走,他發現右側少了一塊山石,有一個新茬兒。他暗暗想:昨天夜裏落入他的房間的石頭一定是從這裏搬走的。
金陵梅發現了他,也可能早就注意到他了。
\"秋涼先生,起得早啊。\"她轉過身來收勢,笑吟吟招呼著龍飛。
\"你比我起得更早。\"
\"我睡得早。南京的冬天實在太冷,連火爐都沒有,整個楚家,隻有老爺子屋裏生個火爐。\"
龍飛已經走入亭子,往亭椅上一坐,說道:\"有那麼冷嗎?\"
金陵梅也坐在他的對麵,\"一聽你的名字就更冷了。\"
龍飛說:\"我從小在山區長大,不怕冷。\"
金陵梅當然不願說出自己生長於何地,那是一個四季炎熱的海島。
龍飛說:\"金小姐的太極拳打得不錯啊!\"
金陵梅攏了攏飄散的頭發:\"小時候跟鄉裏的一個老師傅學的,沒有辦法,漂亮的女孩總得學一些防身術,免得受人欺負。\"
\"秋涼先生夜裏睡好了嗎?\"
龍飛聽了一怔,猛地想起深夜遇襲的情景,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才支吾道:\"還行,就是有些不太習慣,金小姐適應嗎?\"
金陵梅的長睫毛一閃一閃的:\"我換了地方睡,總是睡不安穩,小時候總是媽媽拍我睡覺。如今我夜裏常常醒,醒了我就打坐。\"
\"金小姐還信佛教?\"
\"這是武術中的打坐,消除雜念,心中才能安靜。\"
這時,楚春曉穿著一身帶有印花的新衣服走了上來。
\"涼哥好。\"她有禮貌地掬了一躬。
楚春曉對金陵梅說:\"上午你陪我上街,我想再買一些油畫顏色,還有畫布。\"
金陵梅說:\"咱們還沒吃早飯呢。\"
楚春曉牽過金陵梅的手說:\"我請你在外麵吃,咱們到夫子廟吃小吃。\"
\"我的手包還在屋裏呢。\"
\"不用,我有錢。\"
\"化妝品……\"
楚春曉拍拍自己的黑色手包,\"我這裏都有,走吧。\"她朝龍飛揚手道:\"bye,bye!\"
龍飛也回應一句。
金陵梅朝龍飛嫣然一笑,跟楚春曉一溜煙下山去了。
龍飛呆坐亭中,望著茫茫的天空,天空中什麼都沒有,沒有大雁,飛鳥,也沒有一絲雲彩。
忽然,他感到一陣傷感。
他想起昔日的戰友,肖克、路明、還有自己的妻子南雲。
每年的國慶節,他和並肩戰鬥過的戰友們都要聚會一次;當然,每一次聚會都不令人滿意,有的戰友在外麵執行任務,也有的戰友犧牲了。
龍飛想到這裏,記起一首他作的詩,他輕輕地吟道:
我們並肩走著。
疾雨初歇,
和前一陣雨,
好象隔了一個世紀!
我們走在雨和雨
的間歇裏,
任肩和肩靠在一起,
不知想說多少話語。
歲月之花永遠不知凋謝,
花瓣飄了一季又一季。
戰友們有的兩鬢斑白,
拄著拐杖也要相聚;
這近乎一種靈魂,
不禁讓人肅立。
依然是熟悉的樂曲,
每個人都舉手致意;
危急時擠不出一顆淚滴,
勝利時露出陽光萬縷。
天之盡頭,我兩手空空;
戰友啊,今夜我記不起別人,
我隻想你……
龍飛激動地站了起來,在亭子周圍踱步著,忽然,他閃過一個念頭,何不趁這個空隙,查看一下金陵梅、楚秋曉和楚春曉的房間,或許能找到新的線索。
楚秋曉一怒之下,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
龍飛先來到金陵梅的住房前,用萬能鑰匙開了門,一股香水味撲鼻而來。這個套間的布局跟龍飛所住的套間相同,屋內擺設多了一個梳妝台和一個五屜櫃。
金陵梅的褐色手包就放在梳妝台上。
龍飛迅速拉開手包,隻見裏麵是兩個圓形紅色小化妝盒,其中一個是口紅,幾張疊得整齊的衛生紙、肉色手絹和幾百元錢,還有一幅金陵梅的頭像照片,照片上的金陵梅燙發,諂媚地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
裏屋壁上掛著一幅兩尺寬三尺長的油畫,是金陵梅的人體藝術畫像;她靜靜地倚住一架黑色鋼琴,左手托住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的淡粉色的胴體閃爍著油彩,尤其是那雙妖媚的大眼睛令人生畏。畫者署名是:楚春曉。
書櫃內掛滿了金陵梅穿的四季時裝,下麵有一摞鞋盒。五屜櫃內也是金陵梅平時穿的衣物,最下一層裝滿了她的內褲和乳罩,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用過的和沒用過的。在這層抽屜的左下角有一個信箋,箋內無信,信封上有一朵紅色的梅花,有一行新寫的鉛筆字:
梅花開了,春天還會遠嗎?
龍飛見這行鋼筆字非常熟悉。
是白薇的字跡。
龍飛又翻了床上的物品,枕頭、床單、被褥,枕下藏有一柄白朗寧小手槍。
這時,龍飛聽到不遠處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立即出了房屋,鎖好房門。
炊事員老蔡走了過來。
\"秋涼先生,首長讓我叫你吃早飯。\"
龍飛望著老蔡神秘兮兮的樣子,漫不經心地說:\"我昨天晚飯吃多了,不吃早飯了。\"
老蔡說:\"你昨天晚上隻吃了一碗米飯,連湯也沒有喝。\"
龍飛說:\"你告訴首長,我不吃了。\"
老蔡說:\"是不是嫌早飯單調了一點,首長平時就喜歡吃大饅頭、鹹菜疙瘩、自家淹的鹹鴨蛋。要不然,以後我換換樣,來點炸糕、炒肝、糖油餅什麼的。春曉和金老師也沒來吃早飯,又要剩了。\"
龍飛點點頭,\"謝謝工人階級。\"
老蔡踢踢遝遝走了。
龍飛見老蔡走後,隻見隔壁楚春曉的房間門半掩著,於是走了進去。
套間的布局都一樣,楚春曉的房間內彌漫著一種青春少女洋溢著的清新氣息。外屋有個梳妝台,顯得精美。牆角靠著一排排房屋主人親手繪的油畫。龍飛掀開一看,有後花園景物、楚雄飛的人頭像,庭院院景,也有幾幅是金陵梅的人體藝術油畫,或坐或臥,都跟金陵梅臥房牆壁上掛的是一個尺寸。
裏座的床布置得格外別致,繡有動物圖案的床單,西湖景色圖案的被子,床頭、衣櫃上懸掛著熊貓、梅花鹿、哈巴狗、花貓等小動物飾物;壁上有一幅長3米寬2尺的油畫《睡著的維納斯》;寫字台上有收音機、文房四寶等物,衣櫃上堆著幾撂宣紙,屋角堆著畫架、畫布箋;裏屋也有一個五屜櫃。
令龍飛十分驚訝的是寫字台上有一個精致的小鏡框,框內是楚春曉和龍飛在假山朱亭內的合影。照片上楚春曉撒嬌地倚著龍飛的肩頭,甜甜地笑著。
這是幾日前金陵梅的攝影佳作。
龍飛拿起鏡框,端詳著,想了想,又放下了。
硯台是山東臨沂的名觀劉公硯,硯頭的圖案是李白醉酒;筆架上掛著狼毫、羊毫、雜毫大中小楷毛筆;墨汁是北京一得閣墨汁。案頭擺著王羲之、米芾、趙孟頫、董其昌等古代書法名家的字帖。
案頭上還有幾部厚厚的中英文對照的書藉。寫字台抽屜裏有一些文化用品,其中有一本日記本。
龍飛打開日記本,上麵記載的都是楚春曉的一些心得或日常瑣事,她不是每日必寫,有時隔了幾日才寫。
楚春曉在日記上寫道:
我真的很佩服金老師,她那麼勇敢,敢於主持正義,敢於站出來說話。我覺得她像古代俠義小說中的女俠,她就是一個女俠,一個十三妹式的女俠。
金老師長得很美,她是像西方那樣的美女,眼睫毛長長的,能擱火柴棍兒,兩隻大眼睛,很勾魂。有點像電影演員王曉棠。女孩子也喜歡漂亮的女人。相比之下,我覺得自己像醜小鴨,土裏土氣的。我沒有胸,可是她的胸那麼鼓,像兩隻小高樁柿子,翹翹的,很驕傲,我真想模一把,但是我不敢,哪裏有學生摸老師的?她的屁股也是往上翹的,像西方女人那樣;而我的屁股卻是平平的。我跟她在一起洗澡,羞死了!可是她卻說我有中國女人的味道,是古典女人那種,文雅清純,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處女地,什麼是處女地?我不懂。我問她,她說就是沒有開墾過的綠地,說以後你就懂了。
金老師的英語口語真棒,吐字清楚,我真是羨慕死了。我說英語總是吐字不準,我要好好向她學習。
我喜歡金老師,她有魔鬼一樣的身材,所以我就經常給她畫人體油畫,實際上我就是想看她漂亮的胴體,那真是一種藝術享受。我也常約她洗澡和遊泳。我和她在遊泳池中男人的觀看率非常高,我真是幸福死了。我知道,這種幸福一多半來自她。
今天晚上,我看到金老師哭了,她哭得很傷心,眼淚把枕頭都弄濕了,整整哭了一晚上。
我問她原因,她不說。我懷疑她是不是失戀了?因為隻有失戀才能這樣傷心。她簡直成了一個淚人,真可憐!
今天,金老師的堂姐來了,我不喜歡她的堂姐。她穿一件黑旗袍,陰沉著臉,好像誰欠了她的錢。她不愛說話,有些抑鬱,長得可是沒挑兒。她就像一個多年沒見陽光的地老鼠。金老師對她的堂姐言聽計從。她們出去老半天才回來。
我哥真是鬼使神差,他竟然迷上了金老師的堂姐,人家都叫她雪姐。吃飯的時候,我發現我哥總是用腳勾她的腳,真無聊!雪姐在我哥屋裏半天不出來,鬼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哥今晚神秘地告訴我,雪姐是一個神秘的女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女人,好像是個外星人。哥說能跟她找到那種感覺;我問是不是愛的感覺?他說有愛也有性,性大於愛。我說,魚找魚,蝦找蝦,你找了那麼多年,光我同學的姐姐就不知給你介紹了多少,你都看不上;楚老將軍的大公子,長頸鹿往上看——眼兒高。我也覺得雪姐很神秘,她從來不和我們一起洗澡,總是一個人拿著浴具走進浴室,然後反鎖上浴室的門。有時水龍頭不響了,悄無聲息。她的衣服多是黑色、深色,真叫人捉摸不透。
今天晚上,我發現了一個秘密,我和金老師洗澡時,發現金老師的肚臍眼兒有一顆小小的梅花,泛著銀光,以前我沒有發現。我問她,她輕描淡寫地說,這是一個小小的裝飾。
我發現金老師很怕雪姐,她們倆是不是同性戀?
今天我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叫秋涼。他長得挺帥,人也文雅,但是我很奇怪,我爸當年是有這麼一個姓秋的戰友嗎?我曾聽他說過,他那個戰友犧牲後,他的那個兒子不是音訊全無嗎?這個秋涼是從哪裏鑽出來的?不過,我看他像一個好人。我挺喜歡他,尤其喜歡他那雙深不可測的大眼睛。
深不可測?
深不可測!
今晚,金老師告訴我,秋涼喜歡我,他尚未成親,獨身一人。他是不是歲數大了點,但是看起來他隻有二十七八歲,我今年二十歲。
我也發現秋涼喜歡我。
吃飯時,他總是給我夾菜。他把糖醋鯉魚最嫩的一段夾到我的碟子裏。
今晚吃桃子,他又把最大的一個桃子塞到我的手裏。
我感到幸福。
他是一個知道心疼人的好男人。人長得瀟灑,又有學問。他是我的白馬王子,就是歲數大了點。
他談過戀愛嗎?和女人有過那種關係嗎?金老師告訴我,看女人看眼紋,看男人看皺紋。我搞不懂。
金老師說,她會看相。從秋涼的麵相上看,他還是一個童男子。我和他的生辰八字相符,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天生的一對。
龍飛看到這裏,心跳個不停,驚得張大了嘴。
他又看下去。
我真是戀上秋涼了。給金老師畫畫時,金老師變幻成秋涼,朝我微笑。人們都說,書上也說,一個人的初戀是最美好最甜蜜的,我真的初戀了嗎?
昨夜我作了一個夢,夢見我挽著秋涼的手走進了後花園,上了假山。周圍是一大片梅花,簡直進入梅花叢中。在那個小亭子上,我依偎著他,問他:\"你愛我嗎?\"他微笑著點點頭,然後俯下身來吻我。我們開始接吻,吻如急雨。我還是第一次體驗男人的吻。全身在發抖,身體在發熱;我感到一種由衷的幸福和快感,逐浪高。我簡直陶醉了!
等我睜開眼睛,知道是在床上,旁邊無人。我打開電燈,才發現這是一個夢。
我羞澀、恍惚、失望、茫然。
我去問金老師,金老師含笑告訴我,這是夢的啟迪,你們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秋涼也會作同樣的夢,我有經驗,這樣的事不能急。秋涼近日也告訴我,他常為你失眠,愛情有時是痛苦的。他還曾為你遺精。
移經?我問她,她笑而不答,說以後你就會慢慢知道。
金老師說,一般是男為主動,女為被動,但是現在不同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女的也要主動。你也該主動一點,秋涼都那麼大歲數了。你比他的條件好,大學生,年輕漂亮,將門虎女。
日記寫到這裏,嘎然而止。
龍飛陷入沉思之中。
樹欲靜而風不止。
敵特一時一刻也沒有停止活動。
他們早已發現了我的身份,用石頭想砸死我;耍陰謀挑撥離間,想擠我出楚家。
敵特為什麼緊緊抓住楚家不放呢?他們為什麼盤踞楚家呢?
這裏定有原因。
說明敵特想炸毛主席專列,他們的陰謀需要在楚家尋找幫助,可能目前已有了一些關鍵性的進展。
龍飛感到情勢不妙。他急需盡快盡早摸清全部案情,粉碎敵特的陰謀。
龍飛出了楚春曉的房屋,打開了楚秋曉的房間,屋內彌漫著一股濁氣,房屋內亂七八糟,沙發上放著衣服;裏屋床上被褥淩亂,寫字台抽屜內翻得淩亂,衣拒內掛的是楚秋曉和女人的衣物。衣櫃上有一個轟炸機模型;屋角有個書櫃,櫃內多是有關飛行的資料書,也有《福爾摩斯探案集》等書藉。壁上畫著一幅照片,是楚秋曉在飛機的駕駛艙裏拍攝的,照片上的他神氣十足地揮著手,背景是一片藍天。
整個房內隻有楚秋曉和家人,戰友的照片。
龍飛正翻看著,猛丁丁房門外撞進一個人來,唬了他一跳。
那個中年男人晃晃悠悠跌跌撞撞,額角淌著鮮血,滿頭大汗,穿著一件灰色風衣,頭發淩亂。兩隻眼睛直直的,怔怔的,滿臉是僵直的笑容。
他的左手拎著一個酒瓶子,隻裝有半瓶酒,是山西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