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驚訝了。每當她真正感到驚訝時，她就忘記了冷傲的表情。隻有當她真的成年，變得“成熟”以後，她才會圓滑到可以自如地掩飾內心的感受。
“你怎麼知道的？”她脫口問道，除了吃驚，也有點兒微微地害怕了。
我索性說：“剛才我不誠實，說自己是你媽媽以前的朋友，因為我想取得你的信任。其實我不算她什麼朋友，但的確是打過交道。所以，我了解你們的情況。就是這個原因。”
何冰冰的臉又紅了。她打量我的目光稍稍有些畏縮。“你真的是警察？”
我從口袋裏掏出警官證，遞給她。我想，假如她不想把這件事情對朱文傑保密，那麼即使我不讓她知道我的姓名，朱文傑也會弄清楚的。所以，我索性先讓她感受到我對她的信任和尊重。她接過我的證件，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又還給了我。
“是真的。”她認真地說，“我見過朱叔叔以前的證件。”
我收好證件，對她說：“當年我是他的部下。我很尊重他。”
她望著我。“以前我也很尊重他。我是說，小時候。”她有些淡淡的羞澀，但誠實地說，“我覺得他很了不起，比我爸爸強多了。”
“你還記得你爸爸？”我問她。
我和何梅英的丈夫見過一麵。我偽裝成嫖客去找何梅英時，他充當了鴇母的角色。我們行動時，他卻已經溜掉了。後來何梅英向我們哭訴她的悲慘遭遇時，我很奇怪她怎麼會嫁給了一個那麼卑劣無恥的男人。我不記得那個男人的臉了，隻是那種惡心的感覺仍揮之不去。
何冰冰垂下眼睛，輕輕撇撇嘴角，一臉厭惡的表情。“誰記得他！我們早就當他死了。”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兒。我說：“我們都很同情你媽媽。”
何冰冰的臉又一次漲紅了。她咬咬嘴唇，說：“她太軟弱了。要不然，也不會那麼慘。”
“朱叔叔一直在照顧你們？”我切入正題。
她點點頭，鼓起勇氣望著我。“開始就隻是照顧。你別以為我小，其實我都知道。現在我就更明白了。”
“明白什麼？”我有些不解，問她。
她哼了一聲，轉臉望著遠處。好一會兒，才堅決地說：“媽媽這人，有時候糊裏糊塗。別人對她有點兒好，她就沒原則了。我以後絕不會像她這樣。我跟你說……”她又轉回臉看著我，“我現在把自己用的錢都記下來，等我以後自己掙錢了，就全都還給他們。所以我讀書特別用功，我的成績在全班總是第一！”
她的驕傲打動了我。我覺得麵對這樣一個女孩子，我的同情會退縮下去。所以我對她說：“我相信你。真的。你不僅和你媽媽不一樣，而且和很多普通的孩子都不一樣。”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睫毛微微發顫，眼圈忽地一下紅了。她拚命忍著，終於把眼淚逼了回去。我看著這個過程，心裏一陣陣緊張，似乎是我自己在體驗著一種轉變似的。
最後，她總算能夠用平靜的語氣地對我說：“你是唯一一個相信我的人。”頓了頓，又說，“昨晚我跟媽媽說，結果挨了她一個耳光。不過我也不會生她的氣，我知道她就是這樣。她一輩子依賴別人，已經沒有自己了。”
連我都有些不相信眼前這個女孩子隻有十五歲。可這是真的。稚嫩單純的是她的感情，而她的思想卻遠比一些成年人深刻。我心裏覺得很慶幸，因為看到這樣一個女孩子有這樣的意誌力，使我堅信她的命運不會被別人掌握在手中。
我們又聊了幾句，她要回去上課了。我向她道謝，她又恢複了孩子單純靦腆的模樣。我看出她很好奇，但卻固執地不問我為什麼跟她聊這些。她跟我道別，準備離開，我又叫住她。
“要是你願意的話，”我誠懇地對她說，並遞給她一張我的名片，“以後可以把我當作朋友。這是我的聯係方式，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
她把名片握在手裏，衝我笑笑。“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們你找我的事！”
然後她就像一隻小鹿似地，輕盈地跑開了。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