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梅回家後,我獨自坐在窗前發了很長時間呆。那個記事本裏與陸海洋之死可能有關的內容,已經印在我腦海裏。我默不作聲地坐著,表麵安靜,心裏卻有無數念頭在激烈碰撞。我能看到李燕走過來,和我說什麼,但我聽不見她的聲音。我能看見她臉上的憂色,卻無法開口對她解釋。好在她很聰明,一下子便明白我的狀況,悄然離開。這一坐,不知多久過去,漸漸便看到窗外的暮色降臨。
等我終於將頭腦中各種紛雜思緒理清時,才發現自己肌肉緊張,渾身僵硬。我站起身,舒展一下身體,這時,李燕如同影子般從旁邊冒出來,笑吟吟地看著我。
“想明白啦?”她仿佛看穿我心事似地問。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她的麵孔是那麼親切,仿佛能夠像征世間美好明朗的事物,恰恰和剛才腦海中那些齷齪陰暗形成鮮明對比。一瞬間我想到,就在見朱紅梅之前,如果不是眼前這個任性執著的姑娘,我幾乎真的以為我厭倦刑警工作,甚至真的決定要放棄了。我心裏一熱,不由對她笑了,說:“你真是個可愛的女人!”
李燕呆了呆,怔怔地看著我。
“怎麼了?”我不解地問她,“我說錯話了?”
她搖頭,凝視我,輕聲說:“秦陽平,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對我笑得這麼明亮。”
我握住她一隻手,看著她認真說:“要是你願意,以後你會經常看到的。”
李燕的眼睛裏一下子湧出了淚水,晶瑩閃耀,波光粼粼。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從指縫兒裏擠出來:“為什麼突然這樣?天哪,這……可真讓我受不了!”
我把她的手從臉上拿下來,她的睫毛被淚水打濕了,像沾了露水的小草。我忽然從她癡癡的眼中看出另一個人的影子,心髒一陣絞痛。我想,也許真的到了放下溫鬱的時候了?也許眼前這個姑娘,就是溫鬱冥冥中的安排?也許我的阿鬱在那塊陽光充沛的山坡上,已經能夠真正安寧……
我張開手臂,將李燕抱到懷裏。她緊緊摟著我的背,如此用力,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燕子!”我叫她,感受到她的力量。
“嗯!”她的聲音像從水下傳出來,遙遠,不真切,雙臂更加用力地勒緊我。
“我……”我脫口說,“再給我點兒力量吧……”
這一刻,我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孤獨無助。我從來都為這種孤獨無助感到羞恥,覺得這不是一個男人應有的表現。而現在,在李燕這個姑娘麵前,我似乎自然而然地放鬆下來,有勇氣承受自己的脆弱,同時渴望得到她的幫助。
我不知道懷裏的李燕是否聽到我的話。但她忽然從我懷裏挺直身子,把我推開一點兒距離,仰臉望著我。她臉上有紛亂的淚痕,新的淚水仍繼續向外流。可她的眼神卻是那麼堅定,有力量。她目不轉睛地凝視我,用鎮定的語氣說:“秦陽平,我會用所有的力氣去愛你!保護你……”
我想笑,可鼻子卻一酸。想說話,卻張不了口。我覺得眼前的李燕,仿佛一下子變得成熟了許多。她目光中的那種鎮定,幾乎像個要保護孩子的母獸。
終於我能說話了。
“好了,我……”我勉強平靜下來,告訴李燕,“下麵有重要的事情得做了。”
李燕胡亂用紙巾擦幹眼淚,問我:“要不要找嶽琳?”
我微微一怔。
李燕坦然地望著我:“我覺得你們是可以溝通的!”
我很猶豫。近些日子以來,很多從前一目了然的人和事,都在不知覺中發生了變化,令我摸不清頭緒。對於嶽琳,這種變化更是複雜了幾分。雖然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的內心,但在這次的停職事件中,她最終的決定還是讓我深深失望。
我沒辦法在三言兩語間把自己的感受都告訴李燕。我隻能簡單地對她說:“嶽琳現在顧慮很多,這件事,我暫時不能找她。”
李燕憂心忡忡地望著我。“是不是很嚴重?”頓了頓,她補充道,“剛才那個女的走了,你自個兒發呆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可能碰到相當麻煩的事兒了。”
我摟摟李燕的肩,安慰她:“別擔心,就算隻有我一個,我也會想辦法解決的。”
李燕忽然叫道:“哎,你能不能跟林光遠商量商量呢?”
我心裏一亮。是的,我怎麼把林光遠忘了?自從“群眾揭發信”出現以來,始終公開對我表示信任和支持的,就是那個坦誠率真的林光遠了!離開刑警隊,在家“休息”的這些天,除了嶽琳,也隻有林光遠給我打了幾次電話。他並不善於表達內心感情,也不太懂得如何安慰人心。隻有一次,他用堅定不移的語氣對我說,無論事情的表麵如何,他都相信我,也相信嶽琳。對那時的我來說,這也許是最溫暖的一句話了。
我接受了李燕的建議,給林光遠打電話。在電話裏聽到我的聲音,他雖然稍覺意外,但顯然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