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麵上清風拂過,卷入陣陣花香,襲人入夢,碧綠的紗幔一陣激蕩,仿佛水波迭瀾起伏。須臾,風聲過境,方平靜下來,如湖底深處沉澱鉛華般水波不興。
溫婉的聲音再度響起時,麵容已恢複了素日的平靜寧和。
“阿墨,他明知道睿兒的父親是誰,明知道留下我們對他來說是足以致命的威脅,卻瞞著全天下人給予我們母子最可靠的安置。”
將她們接入宮中,放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內照顧,對她們而言是最安全的保障,對自己卻是最深重的隱患——沒有一個人會將自己至於這樣的險境。
當時她尚未出閣便懷有身孕,而且是已故太子的血脈,該是如何的惶然度日。然而諷刺的是,給予她一線生機的卻是她原本應該憎恨的人。
驚詫之下是難以置信——一般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斬草除根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不是嗎。
原來是不懂的,也無心去懂,後來偶然看到他眼底彌漫的霧氣才恍然明白,這個坐擁天下的帝王,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而他想要得到的,或許永遠都得不到了。
靜靜注視眼前女子清麗明澈的麵容,曾經飛揚跳脫的眸子如今已參雜了太多複雜的東西,而曾經的太平湖畔,美好而溫暖的畫麵,也隻能存在於記憶中了。細數流年,那些恣意飛揚的蒼翠年華終是再也回不去了。
“阿墨,你知道嗎?曾經我有多麼羨慕你,你輕易可以獲得的東西卻是我終其一生也無法握在手中的。”目光柔柔地悠遠起來,微弱如喟歎的話語從櫻唇中吐出,無聲無息消散在空氣裏。
“或許你沒有發現,隻要有你在的地方,他的目光便不再有自己的意識……”而他的目光,她卻總也追隨不到。
湖畔,那小小的娃娃正玩得不亦樂乎,咯咯的笑聲遠遠傳了過來,水裏的朱彩鴛跟著他跳到岸上,彩色的翎羽在水潤的珠光下灩瀲無比。
沐墨瞳難以抗拒地眯起了眼,耳邊聽得顧輕霄的聲音複又響起:“有的時候,淡忘過去未嚐不是件好事。在宮裏的這些日子,看他如何對待我們母子,又如何對待長樂宮那位,我已不願再糾結於過去,當時的局勢怎能全怪罪於他,身在帝王家有太多的不得已,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之後,他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是不易。”
沐墨瞳怔了怔,微帶訝然地看著眼前的人,閨閣之中相識多年,她一直都是這樣恬靜自處,即使在那場政權的更迭動蕩中永失所眷,也隻是變得更加沉靜如水,澹然知足。然而,有些事情真的能夠如此淡忘嗎?她尚記得她的悲哀,仿佛失卻所有的沉痛——如今已隨風淡去了嗎?
顧輕霄淺笑了一下,她豈會看不出她的疑惑。不是沒有恨的,北彌山上發生的的慘變,淩玄戈取兄長而代之,改天換地的一場動亂,她失去了什麼,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
然而在最初的哀慟沉澱之後,人總是要活下去的。
比起死去的已不可挽回的生命,活著的人更重要。
同樣是玲瓏剔透的女子,她也並未比她多出幾分堅韌,為什麼她能放下的過去,她卻放不下。
說到底,不過是情之一物,委實太過傷人。
“人不能一直為過去而活,一生那麼漫長,又何須執著於一個解不開的結。即使是玄璣也必不願看到你這樣不快樂。”
玄璣……
宛如引起震動一般,隨著語聲輕輕落下,沐墨瞳的眉目微弱地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