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
“兒臣給母後請安,母後萬福金安。”
“起來吧。”鍾太後虛扶起麵前屈膝而禮的人,語帶關切道,“前兩天聽說皇後的身子又犯病了,哀家心裏就不踏實。”
“隻是小毛病而已,勞母後掛心,兒臣慚愧。”迫不及待招她覲見,不過是為了確認她歸西了沒有,卻還找個這麼冠冕堂皇的借口。起身的同時瞥到旁邊一抹明黃,仿佛才看到一般,驚訝地道,“原來皇上也在這兒,臣妾怠慢了。”
“皇後免禮。”淩玄戈神色淡然,顯然是剛下朝,身上的翟紋九龍袍尚未換下,明晃晃的耀眼。
鍾太後細細端詳一番,方才說道:“看皇後的氣色還好,哀家就放心了。”
昨天深更半夜才從外麵爬進來,一大早就被招到長樂宮請安,氣色會好到哪裏去?若非眼神不太好那就是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高超,她尚安然站在這裏顯然讓某些人心裏很是不愉快呢。
沐墨瞳勉強一笑,十分無奈地道:“瞧兒臣這身子,總是讓母後操心,真是罪過。”
長樂宮永遠都是安靜的,即便今日聚集了宮中最顯赫的主子,依舊有股難以描繪的靜謐蔓延。四周宮人皆屏息而立,麵目生硬肅穆如同雕像。白檀柔糜的香味流水一般,無聲無息的縈繞了整個殿內。
“皇後進宮也有三年了。”鍾太後托著茶盞緩緩將身形靠在椅背上,龍泉的釉刻瓷器,碧色流轉,猶如滴翠。指端微微翹起,護甲上鑲嵌著貓兒眼的寶石熒光閃耀。頓了頓,猝然出聲道,“這些日子以來,哀家也知道,你在宮裏過得並不如意。”
沐墨瞳剛在側首的桃木椅上坐定,聞言細眉輕輕擰起:“母後這話從何說起?”
鍾太後放下茶杯,看著麵前一身流嵐色繡桔梗宮裝的女子,發上隻簡單插了百花如意犀角簪,上好的犀角剔透如凝結的冰,雕出的花碩大完整,漸次綻放於雲髻間,除此之外,再無墜飾,更加襯得烏發雪膚,麵容晶瑩皎潔如月,有股無法觸及的清冽高華,唯一令人歎息的是難掩幾分孱弱病氣。忖度半晌,神思複雜的開口道:“你這孩子的心性還是和以前一樣,從來都不肯服個軟。一條路走到黑,就算撞到頭破血流也拖不回來。”
窗開著,滿庭的木樨濃鬱盛放,吐露芬芳,一簇一簇的金璧,仿佛陽光灑在上麵,映著白玉欄杆,寶妝妙顏,璀璨奪人。
沐墨瞳隱約嗅到了什麼,沉默得近乎莫測。
“若是尋常人家倒也罷了,偏偏生在將相世宦之家。哀家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和玄璣兩人向來情深意篤,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入宮又那樣倉促,心底有些疙瘩也是在所難免。哀家不是不辨是非之人,斷不會不理解。”
鍾太後輕輕一歎,目光幽幽地探過來,猝不及防間,眼底竟似深藏了層薄冰,刹那浮出水麵,寒意凍得人心驚。
“隻是——你既然已經是天祈的國母,就應該以自身言行舉止表率天下,以江山社稷為重,不可有行差踏錯,失卻皇家體統。”
“不知道兒臣哪裏做得不好,以至於讓母後認為兒臣丟了皇家體統,難以堪當此任?”沐墨瞳淡淡出聲。既然有人起了頭,不管她願不願意,這出戲還是會唱下去。
鍾太後伸手拿起桌上的兩封信,遞給淩玄戈。
“這是自沐相府裏來的東西,皇帝自己看看吧。”
沐墨瞳壓在裙幅上的手弱不可察地一顫,長睫垂下覆蓋住眼瞼,在如玉的膚色上影映出陰翳重重。不用細看,那上麵殷紅的朱色芙蓉印,早已熟悉得如同掌心的紋路。如果說上回她大意之下中了柳恕的圈套,這回絕不會錯辨。那樣的印記,絕非仿製。
信的內容她早已倒背如流,無非是些日常瑣事,再平常不過的家書,字裏行間透著淡淡的繾綣,暖暖的思念。離開沐府四處遊蕩時,無論相隔多遠,這樣的信每隔十天便會收到一封。從京城發出,循著她一路的蹤跡,輾轉到她手中。
修長的指捏著雪箋,冰雕玉徹似的容顏一如素日裏的清寥,毫無波瀾,瞳仁深處,是深不見底的冥黑,誰也看不清其中深藏的意蘊。
“當初叛亂甫定,沐相為表忠心,當著皇帝和哀家的麵,將府中前太子的信件全部銷毀。如今這兩封出自沐府的私藏又是怎麼回事,皇後倒是說說看。”鍾太後鬢邊垂下一枝金花流蘇,輕輕晃動,流光熠熠,映著盛滿碎冰的眸子,格外醒目。
沐墨瞳抬了抬眸,修長的眼睫下一汪幽潭無比沉寂:“母後口口聲聲說這兩封信是沐家的私藏,又有何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