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寂靜無瀾時。

一道頎長的影子徐徐踱步,踏在青石板小徑上。

墨藍色的衣擺拂過花枝柳葉,沾染上寒涼的露水,顯出更加凝重的色彩。

院子後麵的竹林,一片翠色挺立,千百杆枝節搖曳生姿。人影穿梭過嶙峋碎石,最終停在池塘邊,水麵倒映著半輪月影,清清幽幽的波光,朦朧之中,似幻還真。

修長的手指緩緩撫過玉簫,溫潤的表麵上有一行陰文鐫刻,依稀是——小樓吹徹玉笙寒,工整飄逸的七個字。

低低歎了口氣,不久之前,同樣的夜色下,還與那人一起賞景,如今,縱然蕭音如舊,卻是芳蹤杳渺。

平靜的水麵清晰可見,疏朗的眉目之間暗瀾迭起,似星辰倒映其中,瞬息有流光若有若無的閃爍,幽藍深邃的夜幕下,恍如煙花,絢爛卻易逝。

不遠處傳來一陣翅膀振動的聲音,那人警覺地抬頭,迅速將玉簫湊近唇邊,一聲夜梟的低鳴逸出,餘韻幽長,遠遠散去,仿佛隻是風聲嗚咽。瞬即,一隻青灰色的雀鷹出現在半空中,準確無誤的落在臂上,修長的尾羽孔雀般高高翹起,煊赫而不可一世。

摸了摸它的脖子,那隻雀鷹乖順的低下頭從嘴裏吐出一枚蠟丸。伸手將之捏碎,展開裏麵的絹布,如水的月華下,神色猝然凝起,晦暗的光芒自眼底一掠而過。

頃刻,取出火折子將絹布燒毀,灰燼一一落在水麵,幾個沉浮之後,便被碧波吞噬,隱匿無蹤。

殘餘的火光交相輝映著清冷的麵容,沉寂中帶著股莫以名狀的肅然。

揚了揚手臂,那隻雀鷹低鳴一聲,拍拍翅膀很快便消失在闐暗的夜色裏。

頎長的身影仍舊佇立在岸邊,眼神無焦距的對著水麵,陷在難解的沉思中。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身後傳來淺吟。

回轉身去,儒雅的男子自竹林的陰影下走出,悠然踏月而來。

“百裏將軍還不是一樣好興致,夜深難以成眠,出來吹風看景。”迎視對方如炬的目光,寒玉笙笑如春風。

百裏棠溪腳步未停,搖了搖頭:“隻怕閣下的難以成眠與我不同。”

“同樣是夜不能寐,又何必在意背後的緣由?何況,你又憑借什麼認為我們不一樣?”寒玉笙輕輕敲了敲手裏的玉簫,一派純粹的恣意賞景模樣。

兩個人,一個是被幽禁之身,一個是懷著監視的目的,雙方卻互有默契般,絕口不提。

“當然不一樣。”百裏棠溪已完全從橫斜的竹影中走出,身形暴露在月光下,一襲霜白色的長袍格外顯眼,“僅僅憑北狄王庭的出生,就不可能一樣。”

寒玉笙麵容一滯,瞬息又回複自然,聽他繼續說下去。

“北狄封人氏王朝的七王爺——應該稱呼為封人樓更為恰當,而不是寒玉笙這個信手拈來的名字。”

信手拈來?寒玉笙挑起了眉,但到底什麼都沒有說。

“說起來七王爺也算半個天朝人,隻是不知為何一年前私自入境,四處居無定所的遊蕩?”

寒玉笙微露諷意:“天朝地大物博,向來以海納百川的開明之風自局,難道還會忌憚外域一個不得勢的閑散宗室?”

百裏棠溪依舊是一副不疾不徐的語調:“以王爺之能,實在不應當是個閑散宗室。”

風聲乍起,身後的竹林一片窸窣,搖曳得姿態各異。兩人的衣袂皆隨之颯颯輕颺,如同招展的旌旗。

“百裏將軍太看得起我了。”這回的嘲諷卻是對著自己,原本如星朗目隱約浮現幾許暗淡。

往事清晰浮上心底,原以為已經忘卻,沒想到隻不過是伏蟄在陰暗處,但逢遇到適當的契機,便會衝破那層禁錮,腐骨噬心。

“將軍這麼晚出來不會是單單為了跟我講這些吧。”轉過身,一半的竹影落在臉上,半明半暗的雜糅下,分外的奪人心魄。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百裏棠溪目光清越如泉水,坦然直射入人心底深處,“王爺的來意雖不甚明了,但畢竟身在天朝境內,有些事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寒玉笙仰頭看向夜幕中清輝半掩的弦月,嘴角的弧度透出股少見的凜然。

“這個時候與其把功夫花在我身上,還不如尋思如何找到相思門才是正經。”淡淡地說完,回轉過身安步當車地往來路行去。婆娑月影下,姿態挺拔,風致楚楚,自有股常人難以企及的怡然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