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都因為流放於外的七王爺歸來一時蔚為熱鬧,鑒於之前此人在北狄王心中非同一般的地位,各大門庭紛紛派人前往恭賀。其中不乏之前有過齟齬的,對此這位七王爺一視同仁,既沒有顯示出格外熱絡也沒有對誰表現得冷淡,讓一幹觀風而望的人納悶不已,看這情形,也不好猜測這位貴人心底打的什麼算盤。於是熱鬧歸熱鬧,持觀望態度的人倒是不少。

封人樓剛剛辭別一幹訪客,邊暗自歎息逍遙的日子不再,邊踱著步子往水榭的方向行去。

北地的風貌與南方自有一番區別,隨處都可見蒼茫大氣。為了擋風禦寒,院牆建得格外高大厚實,庭院中樹木也盡是鬆柏之類,於眼下寒冬時節愈顯挺立。

轉過一個院落,就見眼前回廊逶迤曲折,不遠處波光粼粼,竟是片不小的人工湖泊,一座玲瓏別致的八角亭落於其上,儼然一副溫婉秀麗的南方景致。

封人樓朝亭子走去,果然見避寒的帷幔之內,放著隻茶爐,火苗安靜地燃燒,一人坐在旁邊,耐心地等待水沸。

“我就知道你在這裏。”拍了拍衣衫,抖去身上的寒氣,尋了一處坐下。

沐墨瞳從茶爐上抬起眸子,墨色純粹如昔,神采卓然依舊,隻是儼然多了幾分淡泊寧靜:“我沒想到北地竟也有這樣秀麗的地方。”

亭子四角的銅柱裏燒著火,故而盡管外麵冷冽逼人,裏麵卻是溫暖如春。光從這庭院來看,絕對想不到這裏竟是寒冷的北地。

“這座園子原本是為我母親造的。”封人樓淡淡說道,目光轉過遠處的亭台樓閣,“我母親原是中原商賈人家的小姐,一次隨商隊途經北地,無意邂逅了北狄王,也就是我的父親,然後理所當然就被帶進了王宮,成為他眾多妃嬪中的一個。”講到這裏似乎突然觸碰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頓了一下方才繼續下去,“她當時並不是自願的,入宮以後,因為思念故土鬱結於心日漸憔悴,父王就派人在宮外修建府邸,特地請來南方的能工巧匠,不計萬金耗時三載,才有了這麼一處景致,隻可惜,她還未住進來就傷逝了。”

或許每個人都有一些難以回首的過往,輕易不願觸碰,偶爾說起時,便會不可避免的生出一股惆悵惘然。

“寒玉笙這個名字就是她取的,寒是我母族的姓氏,父王不忍駁她的意,於是另取了封人樓這個名字。”

沐墨瞳頓悟,原來並不曾騙她。

“小樓吹徹玉笙寒?”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碧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欄杆。

寒玉笙,若非思鄉情切,又怎會取出這樣的名字。

封人樓因她一語中的微微一笑,也唯有這樣玲瓏心肝的人才猜得出來吧。

“她一定是個很溫婉的人。”沐墨瞳亦是沉默起來,半晌才輕輕歎了句。

“是啊。”封人樓垂下眸子,哀思泯然於眸中。如果不是因為太過柔弱了,也不會那麼早就離開了。

正是因為母親的緣故,他一直認為女子都是柔弱的需要人嗬護照料的,所以對待身邊形形色色的女子都極盡溫柔,卻沒想到最後會碰上一個不柔弱的人。

她不需要被人小心翼翼地對待,很多時候習慣依靠自己,往往強悍得令人驚訝。

這樣一個與自己原本期望截然相反的女子,卻猝不及防的地闖進了他的世界。

有的時候,際遇就是這麼奇妙。你永遠不知道,在下一個轉角會遭遇到什麼。

恰在此時,爐上水已汩汩沸騰,爭先恐後的往外冒著熱氣。

沐墨瞳恍然回神,取了鹽往初沸的水中調味,又用銀瓢撇出水膜,待水二沸,方以銀匙在沸水中邊攪邊投入茶末,待水三沸,熄火奉茶。

“喝茶,飲茶,吃茶,重在一個‘品’字,這茶喝起來隻覺得五內通達,精神爽朗,便是難得的好茶。”一邊說一邊將沏好的茶遞給他。

“廬山雲霧?”封人樓品了一口,讚道,“幽香如蘭,滋味深厚,鮮爽甘醇,好手藝。”

沐墨瞳笑了笑:“手法生疏了不少,好歹沒全還回去,難得有機會靜下心來泡茶,所幸你這府裏上好的茶葉倒是不少。”

“這麼說來,你應該好好謝我。”封人樓玩笑。

得知自己被帶到北狄,她並沒有多大的反應,最初的驚愕過後,依舊和以前一樣,隻是當霽和邀請她一同入宮時婉言推拒了,而選擇留在七王府,每天在院子裏煮茶看景,與府裏的人談天說地,過起了閑散悠然的生活。

“的確應該多謝你提供了這麼一個妙處,好茶好水好景致。”沐墨瞳端起茶杯,笑容清澹不失雋爽,如同綻放在北地的水晶蘭一樣純粹自然,“我就借花獻佛,請你品茶吧。”

“小七,丫鬟說你在這兒——”一把明亮的嗓音自外麵的廊上響起,亭內兩人皆是一愣,封人樓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種古怪的愕然。緊接著眼前的帷幔唰地挑開,閃進來一個墨綠色的窈窕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