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眼下行宮中愈見凝重的氣氛相反,作為食客的沐墨瞳並未感染到多少緊張,心境倒越見平和,坐在窗前看雪都能看上一整天。有的時候朱砂過去跟她說話,半天才回過神。偶爾提筆寫字,卻直到墨幹了都未落下一筆。

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沒想到霽和卻給她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北狄王要見我?”她隻有上次進宮看望霽和的時候見過那個年邁的君主一次,隔著重重羅帷,隻見一張蒼老的睡顏,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已時日無多。

“為什麼?”

在她看來,她是個無關緊要的閑人,這個時候北狄王交代後事還來不及,有什麼理由要見她。

“王上現在清醒的時候雖不多,但是許多事情心裏還是明白的,既然他想見你,定然有某種理由。”霽和如是說。

懷著難解的疑惑,被霽和叮囑一番後,便跟著相請的宮人來到北狄王的寢殿。

寬大的龍床帳幔高高撩起,金色刺繡的蝙蝠花紋,映襯病中人枯槁的膚色,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抬眼打量眼前的老者,霽和說得沒錯,北狄王清醒的時候雖不多,但是打起精神來目光矍鑠,極具威嚴,全然沒有頹然的姿態。

“你一定在想我為什麼將你請到這裏來。”

就在她暗自思忖時,北狄王已然開口,嗓音如同古舊的鍾撞擊發出的低鳴,凝聚了歲月的渾厚沉重。

他倚在床榻上,背後墊著高高的錦靠,這樣才能支撐著直起身子,麵對眼前的人。

沐墨瞳沒有說話,有的時候別人問話不一定是想聽到回答。有可能是想引起一個話題,為後麵的話做鋪墊,也有可能隻是單純想傾訴,而她自問和北狄王尚沒有熟稔到可以被當做傾訴對象的程度。

“如果不是知曉是霽和將你帶來的,我會懷疑你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沐墨瞳心下一驚,原來北狄王早已知道她的身份了,卻直到現在才召見她。雖然北狄和天祈近年沒有戰事,但也不見得多麼和睦。這個山雨欲來的時節頂著別國皇後的頭銜私自入境,並且還萬分湊巧地進入到核心人物身邊——無論怎麼看她的動機都值得懷疑。可是天地良心,她真的沒有什麼不軌的念頭,隻是不知道這麼說有幾人會信?而後她發現,即便什麼都不說,也有人會相信。

“沐姑娘無須多慮,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清冷的靜神香徐徐彌漫,室內僅餘兩人,一旁侍奉的宮婢在她進來後就被遣了出去。

沐墨瞳輕輕鬆了口氣,這樣看來即便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北狄王對她依舊是沒有敵意的,這聲沐姑娘更加表明了立場。想清楚這一點,靜謐得呼吸可聞的空間也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

“封人樓是我最寵愛的孩子,這點想必你已經清楚。”

她自然清楚,如此明顯的差別對待,即便是瞎子也早該看出來了。

“他天資過人,卻生性隨意,不喜與人爭奪,看起來曠達不羈,卻對每個人都寬容耐心。他母親去得早,自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鬱鬱寡歡,雖然什麼都沒有說過,但我知道,他是怨著我的。”說到自己最小的孩子,臉上流露出一種為人父母都會有的柔軟慈愛,“從小到大,我總是習慣將最好的東西留給他,唯恐他得到的不是最好的。”緩慢的聲線一字一句從他喉嚨深處蹦出,帶著回溯往事時特有的悠遠。

“然而,我卻忘記了,那些我認為最好的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

封人樓豁達隨性,向往的是無拘無束閑雲野鶴的生活,而這個做父親的卻將他推向一條布滿榮耀與束縛的道路。即便能夠擁有無數人的仰望,終究與本心相違背。

而現在想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擺在眼前的隻有一種選擇,那就是沿著那條路繼續走下去,永遠地走下去。

沐墨瞳黯然垂下眸子,為那個有著溫潤笑容的人感到一陣歎息。

“我同你說這些沒有別的目的,隻是希望你明白,同天下間所有父母一樣,我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得到最好的,而有的東西即便得不到,至少能夠扔掉不必要的羈絆。”

北狄王一雙眸子直直看過來,讓人無端一凜。沐墨瞳自問沒做過虧心事,在這樣的逼視下還是忍不住一陣忐忑。

“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子,我必不會多此一舉,可是你不一樣。”

因為她的身份遭人忌憚,所以怕她以他的感情作為要挾對他不利?

沐墨瞳默然不語。身為一國之君的同時,他也是一個父親,並且是自覺對孩子有所虧欠的父親。這樣的心情她能夠理解。雖然覺得北狄王這個國君兼父親有些保護欲過度,但當聽到他說出後麵的話時,也沒有多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