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八,鴠鳥不鳴、虎始交、荔挺生,是為大雪。此時節,黃河以南漸有積雪,進入封凍;而北方,則早已是冰封萬裏的嚴冬了。

白色,眼前除了白色還是白色。曾經挺拔的蒼翠被埋藏在一片刺目的雪色下,再看不到痕跡,以前覺得頗有意趣的嶙峋碎石,現在變得麵目可憎,兜兜轉轉不停在眼前打晃。

沐墨瞳深深吸了口氣,悲哀地發現自己迷路了。攏緊了身上的大氅,還是抵擋不住寒風刺骨——試問有什麼比在冰天雪地的逃亡中迷路更讓人沮喪的。

早知道她應該待在龍泉山行宮上的,盡管被拘禁,可封人洵並未苛待她,而眼下,她很懷疑能不能安然走下山,對自己一時衝動打暈了看守逃出來的行為後悔不迭。不就是拘禁嗎,雖說封人洵到現在還立場不明,但未必會拿她怎樣,她為什麼一時想不開非要出逃呢。默念一百遍衝動是魔鬼,憤憤踩著腳下布滿積雪勉強可以稱之為道路的層巒迭起的地麵,萬分懷念行宮裏的馬奶酒和地熱溫泉,與之比起來封人洵的棺材臉根本不值一提。

突然聽見一聲哢嚓的碎裂響動,落腳的地方迅速塌陷下去,她一時抽身不及,跟著往底下掉,心裏浮現不好的預感,下麵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這麼掉下去還能見著明天的太陽麼,隨即又想到在這樣的鬼天氣裏麵十天半月也難得見到太陽。

胡思亂想間,身後傳來一股拉力,猛的將她往後一帶,那力道很大,脊背不由自主撞上個不明物體,嗯,初步鑒定應該是個人,因為明顯聽到一聲悶哼。

剛才落腳的地麵竟是層浮雪覆蓋,塌下去後露出一道深邃的冰溝,猙獰橫亙在麵前。沐墨瞳看了一眼,當即有些後怕,這樣惡劣的天氣,掉下去即便不死也會去了半條命。正在思量背後是哪位仁兄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少不得要好好感謝一番,那人卻收緊了手上的力道,讓她更加緊貼在背後的胸膛上,密切得幾乎能聽見底下傳來的陣陣心跳。這樣的舉動,一時讓她有些怔然,溫熱的氣息隨即自耳邊壓下,嗓音熟悉得致命:“你讓我擔心死了。”

身體刹那僵硬,再也動彈不得,與之相反的是一股暖流汩汩翻湧,由心髒遍及每一寸骨血,仿佛要掙脫束縛將這個身體融化掉。

她自己也很疑惑,短短的一句話而已,為什麼竟有種滄海桑田的負重感。

“怎麼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那人鬆開手將她轉過來,修長的指細細撫上被風刮得冰涼的麵頰,目光如有著溫度似的,熨帖拂過每一寸肌膚,“有沒有傷著?”

深幽的鳳眸,蘊含著關切,起伏如峰巒的眉峰,此刻舒緩成柔軟的弧度,容顏湛然高潔尤盛冰雪,的確是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嗓音控製不住地輕顫:“沒有……隻是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看見這個人真實地站在麵前方才有種將心落到實處的感覺,這麼漫長的日子好像一直在飄蕩,沒有著落的惶然。那些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那些長久以來的感動,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他都還不知道,沒來得及讓他知道。此刻,在那樣深切眷念的目光下,才驟然有種深入骨髓的認知,沒有什麼比這個人的身邊更能讓她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