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規矩向來繁瑣,祭祖齋戒沐浴三日之後,臘月最後一天的三更過半,太後、皇帝、皇後攜宗室先至英華殿上香,行禮畢宣旨之後,才始駕儀仗車輅,自丹鳳門浩浩蕩蕩魚貫而出,前往西郊皇陵拜祭。
天色將亮未亮,啟明星尚掛於一隅,開道騎從、導駕官員與挽輅仆從並玉輅,依次碾過地麵,卻隻有輕微而連綿的聲響,夾雜偶爾的雞鳴馬嘶,井然有序。全套儀仗一行一行,何止千乘萬騎,迤邐於晨霧之中,綿長得似看不到盡頭。
當先領頭的是五色九龍傘的儀仗,翠羽華蓋之後便是帝後所乘玉輅,攢簇鏤金蓮葉翻卷盛放,華蓋覆鉤,飛瓊散玉的四柱欄檻上鏤著龍鳳呈祥,宛如鮮活。緊隨於後的是謂之“次黃龍”的儀仗,次第高旗綴五色結帶,迎風光彩煌煌,五色九鳳傘上絢爛精繪祥雲福壽圖,富貴榮華,不可方物,正是太後的車駕。
沐墨瞳挑起半扇簾子往車窗外看去,路程行到一半,天空的一角才終於泛了一片朦朧的白,夜的清寒還未散盡,輕輕呼了口氣,還待再看沿路招展的五色旗幟,車內一下子暗了起來,簾子被放下,眨眼的功夫,身子就被人從後麵攬了回去。
“不是怕冷嗎,還把簾子挑開去看。”
轉過來靠在那一身祭祀的袞冕禮服上,明黃錦緞雖軟,但上麵華彩絲線織就的蜷曲龍紋崢嶸伸展,摩挲著肌膚並不十分舒適。
“是啊,好冷,讓我暖一下。”冰涼的手指解開顆盤扣,從衣縫中滑了進去。
胸口立即躥上一股涼氣,抓住那隻不安分的手:“你在點火。”
鳳眸略略眯了起來,“這是在車上。”
“嗯。”沒錯,後麵還有很多輛車。
“正前往皇陵。”
“嗯。”每年的例行公事。
“你很沒規矩。”
“嗯。”她一向都沒什麼規矩。
對她的漫不經心似乎略有惱意,撩撥了人自己卻一副雲淡風輕心在天外的樣子,抓住那隻手漸漸收緊,懲治性的施力,卻在柳枝般的黛眉皺起時忍不住鬆開。
在他懷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辯駁道:“隻是取暖而已。”誰叫他的身體不僅比她暖和,而且還有股幹淨雋爽的味道,天然的活動暖爐啊,忍不住便想多依賴一些。
指尖在那隻大掌中不甘心地撓了幾下,隨即感到警示性地加大了束縛力道,隻得悻悻作罷,雖被按在了那裏防止亂動,卻到底沒有拿出來,很有做暖爐的覺悟,心下暗喜。
靜默了一會兒,突然聽聞他說道:“這次祭祀的事宜是由遠定侯負責籌備的。”
“嗯。”依舊隻是漫應一聲權做回應,便再無動靜。
“瞳兒,你有沒在聽?”低頭,頗有幾分無奈地問。這般散漫的性子,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沐相明明是個很嚴謹的人,她大哥就更不用說了,沉默得像塊木頭。
“有啊,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麼。”鍾家人主持年關大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現在拿出來講頗有些多此一舉。
謁陵須遵祖訓,男子與女眷並不在同一處祭拜。即便是皇後也不能隨在皇帝身側,而應同太後一起率眾命婦祭拜。
鳳眸裏無端凝了幾許憂慮,略微不安,照理說年關祭典還不至於弄出什麼亂子,前麵幾次鍾眠楓都做得可圈可點,但願是他想多了。
及至抵達皇陵,臨下車時,突然握了她的手不放心地叮囑:“待會兒我不在身邊,自己留心些。”
沐墨瞳原本正理了衣服準備起身,聞言轉過頭看了他片刻,頷首應道:“我知道了。”他這才放開手任她提了步子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