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淩玄戈對著手裏的折子輕歎口氣。

“怎麼,舍不得?”有趣地端詳他臉上的表情,“說起來方若微還是以秀女的身份選進宮的呢,我想想看,同期進來的還有好幾個品貌非凡的,現在都散入各宮各院,過了這麼久,規矩也該學會了,幹脆提上來好了。”

“亂講些什麼。”一隻手敲到她腦袋上,隨即將本折子遞到麵前,眉目之間一股揮之不去的沉鬱,就那麼凝聚了起來,這樣的表情往往意味著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卻是極少在他臉上看到。

不再打趣,小心地展開折子,上麵是娟秀的簪花小楷,整潔有序鋪展在眼前,仿佛一個女子淒清哀婉的麵容,不經意浮現出來,當即便凜了一下,一股難以言明的複雜情緒悄悄攀升,等到將那一字一句細細看完,心忍不住揪了起來,微微的刺痛。

“沈瀟瀟自請去靜慈庵修行?”

“她自認為有負太後多年的舐犢之情,無顏麵對,隻有入佛門清修,用餘下的日子為太後誦經祈福方能減輕心中的愧疚。”

“可是她的身體狀況不是一直不太好嗎,再說宮裏也有供奉的祠堂……”還未說完便因他望過來的目光而中斷。

“這些我未嚐不曾勸說,隻是她執意不肯改變心意。”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嗓音低沉而清晰,“其實離開這裏,對她而言反而輕鬆一些。”狹長的眸子斂了起來,人的一生之中,往往因為一些無法舍棄的東西而欠下另一些東西,然而即便心存負疚,也無法改變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事,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悲有人喜,有的事情不得不去做,而有的傷害無法避免,他的心力有限,不可能一一兼顧,竟然選擇了最珍貴的東西用心守護,注定就隻能舍棄掉不屬於自己的風景。那種博愛兼容什麼都想得到的妄念,最終傷害的通常是心底最在意的人,說到底不過是私心作祟,而他絕不允許自己的人生中出現這樣不可饒恕的錯誤,所以盡管明知道沈瀟瀟要選擇一條對她自己不公的道路,他也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的挽留。他想守住的東西從來就隻有一樣,至於其他,唯有無能為力而已。而離開,對那個女子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沐墨瞳合上折子,心下一陣慨然,當日若不是沈瀟瀟疏通關節暗中傳信,皇陵祭壇上她難逃一劫,若她殞命,那麼今日落敗的將是沐家。她早就應該明白,那個女子看起來柔弱,實際上卻有一顆堅定的心。自幼被鍾家撫養長大,沈這個姓氏於她還不如鍾氏來得親密,危急關頭,做出那樣一個決定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在她選擇背棄鍾氏之後,不知道還能以什麼樣的麵目留下來。他說得不錯,離開這個皇宮反而更合適。半晌,亦是低頭一歎:“我欠了她一份天大的人情。”

“不是你,是我們。”一隻手堅定地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們的生命早已連在了一起,若說是虧欠,也是兩個人一起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