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謝詩逐漸從以意寫境到借境抒情。陶詩重視寫意,具有以意寫境的特征,陶詩中出現的山水田園風物並不是詩作的主要表現對象,而隻是詩人生活的背景或興寄的載體,它們往往具有現實與想象的雙重存在特征,體現了詩人自由獨立的人格。所以陶詩中出現的山川景物往往具有強烈的主觀色彩而缺乏田園自然本身的客觀形態。如《飲酒》從“結廬在人境”寫到“悠然見南山”後並沒有對南山之景進一步描繪,而隻是傳達出詩人麵對此景的感受:“山氣日夕佳”,即山中風物在黃昏時分變得比平時更加美好,明顯具有以意寫境的特征。謝詩中也有以意寫境處,但運用最多的卻是借境抒情。謝靈運的詩作之中並非沒有情感因素,但是情感是通過客觀外物真實地描繪而傳達出來的。讀謝詩,最初感受到的是一幅幅生機盎然的山水自然畫麵,其次才是蘊含其中之情,如“澤蘭漸披徑,芙蓉始發池”(《遊南亭》),也是在景物的動態變化中傳達出詩人難以抑製的惜時歎逝之情;“岩峭嶺稠疊,洲縈渚連綿。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過始寧別墅》),則再現了山中清新的風景畫麵。這些景物描寫都注重色彩對比與構圖和諧,但又可以從一幅幅生機盎然的畫麵中感受到詩人發自內心的喜愛之情。因為謝詩本是以悟理為旨歸,在他的觀念中隻有惟妙惟肖地再現山水景物才能呈現出其中的理蘊,所以他在詩中追求山水風物形似的表述,但“情”卻在自覺不自覺中流露出來。
總之,晉宋之際是中國詩歌史上的一個轉折期,陶淵明和謝靈運是本時期詩壇的代表人物,他們的詩歌風貌雖有迥異之處,但也有內在的契合點,無論相同或相異,其創作都體現了晉宋詩運轉關的某些特征。南朝劉勰在《文心雕龍·明詩》中說:“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沈德潛在《說詩晬語》中也曾評價:“詩至於宋,性情漸隱,聲色大開,詩運一轉關也”。兩人都明確指出了劉宋初年是“詩運轉關”時期,而陶淵明和謝靈運無疑是這一詩運轉關時期的代表人物。陶詩體現了魏晉以來古樸詩歌的基本風貌,謝靈運則開啟了南朝詩歌的一代新風。
謝靈運的山水詩與陶淵明的田園詩相比,顯然更富於對外部世界的興趣,其人生精神也較為外露。盡管一般人認為他的詩在藝術境界上沒有達到陶淵明的高度,但是若論起對唐朝詩歌的實際影響,謝靈運則明顯超過了陶淵明。山水詩的出現,不僅使山水成為獨立的審美對象,為中國詩歌增加了一種新題材,而且開啟了南朝一代新的詩歌風貌。繼陶淵明的田園詩之後,山水詩標誌著人與自然進一步的溝通與和諧,標誌著一種新的自然審美觀念和審美趣味的產生,而謝靈運作為山水詩開山鼻祖的地位應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