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在甘肅敦煌鳴沙山莫高窟第288號洞(即藏經洞)內發現大量唐人手寫的卷子,從這些敦煌卷子中清理出的詞曲稱為曲子詞或敦煌歌辭。這些作品多為民間詞(僅雜有溫庭筠、唐昭宗、李嶠、歐陽炯等文人詞五首),大致成於武則天末年至後晉出帝開運河年間(944-946)。作品反映社會生活廣泛,語言自然樸素,通俗易懂;而且長於鋪敘,緣事寫情,觸類引發,生活氣息濃厚,更有含蓄幽邃,隱約婉轉之作,如《天仙子》二首:其一“燕語鶯啼三月半,煙蘸柳條金絲亂。五陵原上有仙娥,攜歌扇,香爛漫,留住九華雲一片。犀玉滿頭花滿麵。負妾一雙偷淚眼。淚珠若得負珍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紅絲應百萬。”其二“燕語鶯啼驚覺夢,羞見鸞台雙舞鳳。天仙別後信難通,無人共。花滿洞。休把同心千遍弄。叵耐不知何處去,正是花開誰是主。滿樓明月夜三更,無人語,淚如雨。便是思君斷腸處。”前一首表現出在鶯啼柳媚春光融融的環境中,一位“攜歌扇”、“香爛漫”、身著華麗衣衫的“仙娥”一見鍾情的短暫而熱烈的愛情生活,最後卻被遺棄,而以淚流不散,似紅線串起萬顆珍珠作結。後一首開篇即曰“驚”後而“羞”。“驚”者,不願醒而被驚醒,“羞”者,夢中團圓,情意綿綿,似猶曆曆在目。但“叵耐不知何處去”,滿樓明月,孤單寂寞,淚如雨落,仍以情結:“便是思君斷腸處”。
從總體上說,敦煌曲子詞中像這類雅致純熟、含蓄蘊藉的作品數量較少,但也有一些看似明白如話,鮮明豁朗的詞,細細咀嚼,卻韻味無窮的。比如《菩薩蠻》“枕前發盡千般怨,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麵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現。北鬥回南麵。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願”有“千般”,足見其願之多,這裏雖隻說了六件,卻無一是能出現的,那麼這愛情的堅貞看似“之死靡它”了。枕前誓願,原是二人,結果卻變成了“一廂情願”,一方卻“負了心”。原來她這是在宣泄胸中的積鬱,明話反說,韻味雋永。敦煌曲子詞中婉約詞構思新穎,多用比興,語言生動活潑,生活氣息濃厚等特點,對其後婉約詞的發展有重要意義。
第二,詩客曲子是我國最早的文人詞,對後世影響較大的是被黃昇稱為百代詞曲之祖的李白的《菩薩蠻》:“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詞中景中含情,借歸鳥之喻征人,讓人浮想聯翩。正可謂“神在箇中,音流弦外”了。文人作詞除李白外,著名的還有張誌和、戴叔倫、韋應物、王建、劉禹錫、白居易等人,也有詞作傳世。
第三,其後是《花間集》和南唐詞。《花間集》是後蜀趙崇祚精選晚唐五代十八家文人詞五百首而成,以溫庭筠、皇甫鬆、韋莊、牛嶠、毛文錫、歐陽炯等為代表。多為歌台舞榭,燈紅酒綠,花媚柳軟,幽約怨悱之作,茲錄歐陽炯《花間集敘》一段能說明問題:
鏤玉雕瓊,擬化工而迥巧;裁花剪葉,奪春豔以爭鮮。是以唱《雲謠》則金母詞清,擬霞醴則穆王心醉,名高《白雪》聲聲而看和鸞歌;響遏行雲,字字而偏諧鳳律,《楊柳》《大堤》之句,樂府相傳;“芙蓉”“曲渚”之篇,豪家自製,莫不爭高門下,三千玳瑁之簪;競富樽前;數十珊瑚之樹。則有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指,拍案香檀。不無清絕之詞,用助嬌嬈之態。自南朝之宮體,扇北裏之倡風。何止言之不文,所謂秀而不實。有唐以降,率土之濱,家家之香經春風,寧尋越豔;處處之紅樓夜月,自鎖嫦娥。……昔郢人有歌《陽春》者,號為絕唱,及命之為《花間集》。庶使西園英哲,用資羽蓋之歡;南國嬋娟,休唱蓮舟之引。
這篇序文揭示出《花間集》的編撰背景,宗旨淵源。《花間集》作品絕多詞藻華麗、音律諧婉、含蓄幽渺、藝術造詣超越前人;而且詞體定型,自成一宗,獨立詩外,對後世婉約詞影響很大。《花間》詞中尤值得一提的是溫、韋。溫庭筠號稱“花間鼻祖”,其詞“密而麗”,鋪陳奢華,詞中意象選擇多是金鷓鴣、金鸚鵡、金鳳凰、金翡翠、翠鈿、翠幙、翠箔、翠簾、鴛鴦錦等華麗字麵。韋莊詞卻“疏而澹”,行文灑脫通暢,清新雋秀。王國維評二人詞:“溫飛卿之詞,名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溫詞如“畫屏金鷓鴣”,韋詞如“弦上黃鶯語”。二人詞在各家詞選中,均有錄入,茲不贅述。總之,《花間集》是我國一部包容豐富的最早的詞集,在從民間歌詞向文人詞的過渡上,具有不可磨滅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