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連禍結的五代時期,李昇於937年建立南唐後,興修水利,在人民的辛勤勞動下,桑柘滿野,物阜民康,成為亂世的“桃花源”,李昇設“禮賢院”,聚集圖書萬卷,招攬天下群賢,造成此後南唐詩書畫的繁榮局麵。南唐君臣李璟、李煜、馮延巳皆屬擅詞章者。
馮延巳詞諸家已多評論,陳廷焯雲:“馮正中詞,極沉鬱之致,窮頓挫之妙,纏綿忠厚,與溫,韋相伯仲也。”王國維評價更高:“馮正中詞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人間詞話》)。馮延巳詞清麗幽微,委婉情深,不為情事局限,拓寬了詞的“堂廡”,意境也較溫、韋深遠,質地疏密都恰到好處。《鵲踏枝》十四首是馮延巳代表作,含蓄深厚,寄慨遙深,如《鵲踏枝》其三:“秋入蠻蕉風半裂。狼藉池塘,雨打疏荷折。繞砌瓊聲芳草歇,愁腸學盡丁香結。回首西南看晚月。孤燕來時,寒館聲嗚咽。曆曆前歡無處說,關山何日休離別。”“蕉”曰“蠻”,“風”曰“裂”,起筆奇峭,“秋風”以後,一片肅殺之氣,更鋪天蓋地,接踵而來;池塘荒落,雨打疏荷,繞砌蛩聲,芳草凋零,最後直逼“愁腸”。下片又是西南殘月,鴻雁哀鳴,塞管嗚咽,秋聲一片。惆悵滿眼,所為何來——“曆曆前歡無處說”。離別後,一去萬裏,淒愴悲涼無處可訴的哀痛也算無以複加了。
中主李璟多才藝,好讀書,常與文士以詞章相較,以“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攤破浣溪沙》)句最為有名。
後主李煜(937-978),字重光。李煜26歲繼承南唐國主之時,南唐已淪為宋王朝附庸,李煜被人譏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不善政事,但在詞史尤其是婉約詞的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因有三:其一,王國維雲:“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他愛其所愛,恨其所恨,其詞脫口而出,毫無矯飾之態。況周頤說:“‘真’字是詞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且易脫稿”。李煜詞之所以膾炙人口,當得一個“真”字——“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發自肺腑,感人至深。其二,王國維雲:“詞至李後主而境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人間詞話》),“伶工之詞”,為應歌而作,“士大夫之詞”,為應情而作。詞至李煜才得以從紅樓夜月,香徑春風的狹小圈子走向人生和社會,為文人的創作開拓了新領域,從而提高了詞的地位。其三,周濟雲:“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妝也。後主則粗服亂頭矣”。就是說李煜詞既不以穠麗見長,也不以疏澹爭勝,而是不假雕飾,真率自然,鮮明生動。“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搗練子令》)。這麼多色調統一的景物隻一句“無奈夜長人不寐”的敘述語就全部串聯起來,離人落寞清晰可見。又如“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清平樂》),這種比喻明白易懂,卻又餘味無窮,春草“一歲一枯榮”,“年年歲歲芳草綠”,這離恨豈不是至死方休了嗎?
綜觀李煜後期詞作,那種既鬱結又奔放,既沉著又飛動的詞風著實是前所未有的,這種特點在他數首詞中均有淋漓盡致的表現,如《浪淘沙·簾外雨潺潺》:“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這裏有一個極端孤獨的抒情形象。過去的一切早屬於別人,而今亦被擱置在春天之外。他追懷往事,矛盾抑塞,最後呼出“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之斷腸句,由鬱結開始到奔放收尾,大開大合,筆勢沉雄。若非曆經巨大的情感落差、背負巨大的心理壓力,難為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