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誌演義》的倫理架構與批判立場(1 / 3)

所謂“曆史演義”,簡而言之,是作者在某種價值理性的導引下,對曆史所做的情節設置和話語建構。一般而言,它是由相互關聯的兩個層麵——由曆史敘述所形成的“故事結構”和對曆史闡釋所形成的“意義結構”熔鑄而成。這種將曆史過程故事化、文本化的敘事,從根本上說,是一種對曆史話語的重建。

海登·懷特指出:曆史上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能去經曆一個故事,我們不會“生活”在故事中,盡管我們事後以故事的形式來講述我們生活的意義。並以此類推到國家和整個文化。曆史事件隻是故事的因素,通過壓製和貶低一些因素,以及抬高和重視別的因素,通過個性塑造,主題的重複,聲音和觀點的變化,可供選擇的描寫策略等等,通過所有我們一般在小說或戲劇中情節編織的技巧——變成了故事。《三國誌演義》作為曆史演義小說,正是依據《三國誌》等史書的記載,運用文學的筆法,把三國紛爭的曆史編織成一個“悲劇”的故事類型,打破原初記載中的意義編碼,對曆史事件和過程作出的新詮釋。“演義”分為兩層:“演言”和“演事”。“演事”的部分是對曆史過程的描寫,“演言”的部分則是對曆史事件的意義闡釋。

一、正統觀的追解

《三國誌演義》的“演言”,集中地體現在“擁劉反曹”的思想傾向和敘事話語中。作家借此表達了自己的曆史觀、政治觀和倫理觀:擁劉反曹、帝蜀寇魏。作者一直遵循儒家正統的文化思路,以蜀漢為正統來講述故事。“正統”的問題曆來為學術界所關注。在宋代就已引發過一場爭論,歐陽修的解釋是“推天下之至公,據天下之大義,究其興廢,跡其本末,辨其可疑之際,則不同之論息,而正統明矣。”

知識分子更看重的則是“至公大義”,但在政權的獲得與文化的合理性之間無法統一時,常會據其跡按其中而論之。陳壽撰《三國誌》即以魏為正統。但在《三國誌演義》中,在蜀漢與曹魏的正統選擇上,包含著三個方麵的取向:皇位繼承上的統緒合法性;領袖人物之人格與行為的合德性與合義性;成書時代特殊的民族感情及文化認同。

首先,皇位繼承的統緒合法性,是《三國誌演義》之所以定蜀漢為正統之“正”的氏族血緣基礎,其中多次宣稱劉備是“漢室宗親”、“帝室胄裔”,尊稱其為“劉皇叔”,為劉備尋找一種“法理”上的正當性。其次,作為道德修身之結果的德性,是政治領導不可分割的一個向度,《三國誌演義》不失時機地要把劉備的“德”與“義”來加以宣揚,貶斥曹操奸詐陰險與不仁不義。如徐庶之母所謂:“劉玄德仁義布於四海,況又漢室之胄”,曹操則“托名漢相,實為漢賊”,“挾天子以令諸侯”,“欺君罔上”、賊殺皇後、鴆毒皇子的篡弑行為,置諸倫理,實為不當。所以,盡管漢獻帝軟弱無能,當有德之士取而代之,但卻隻能是名正言順、德高望重的劉備而非機深而薄德的曹操。“擁劉反曹”的思想傾向,就民間而言,至晚在北宋年間業已形成,《東坡誌林》中已有記載:“小兒聽三國故事,聞劉玄德敗,頻蹙眉,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喝快”。未進入權力體製中心的羅貫中的態度自是立於民間,於自宋以來的以蜀漢為正統的曆史觀中考量得失,評判是非,作為自由的知識者提出問題表達觀點。毛宗崗在《讀三國誌法》中將文本中“擁劉反曹”傾向作了鮮明的意義闡釋:“魏之不得為正統者何也?論地則以中原為主,論地不若論理。故以正統予魏者,司馬光《通鑒》之誤也。以正統予蜀者,紫陽《綱目》之所以為正也。……蓋以蜀為帝室之胄,在所當予。魏為篡國之賊,在所當奪。陳壽之誌,未及辨此,餘故折衷於紫陽《綱目》,而特於《演義》中附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