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在貝殼裏的海91(1 / 1)

非習慣性冷漠

文/陳誌宏

在公交站台上等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向我伸來一隻潔淨的不鏽鋼盤子,低眉彎腰,無助地看著我,然後,用一種程式化的腔調說:“您行行好,給一點吧!”

從那個異常潔淨的空盤子和他十分整潔的衣著來看,此公非假冒乞丐不可,出來混江湖,怎麼不把自己整得髒亂一點,整得更像樣一點呢?我下意識地保持了見乞丐時的那種習慣性冷漠。

見我無動於衷,老者又對我說:“行行好,給點吧!”我有些惱怒了,冷冷地回答:“我給你?誰給我呀!現在掙點錢多不容易,我也難活命呢。”聞聽此言,他知趣地走開了,去向其他路人、等車人行乞。我喜歡他這樣,不死纏爛打,問兩聲,人家不給,也不糾著不放,轉身就走。那種不給錢,就硬拽著人家衣服不鬆手的主兒,在我看來,這哪裏是乞丐,明擺著一副蠻橫的搶奪姿態,簡直是在耍無賴。

也許是他整潔的衣著,也許是他的有也好無也罷的恬淡態度,我對這位老者略有些好感,不免多看了他幾眼。他的頭發幾乎全白,連胡須也白了,步子有些僵硬,蒼涼的眼神,有些呆滯,隻是在向人行乞的時候,才微微地冒出一絲光亮。這些,裝是裝不出來的。

他真的很老了。老來行乞,看得人心疼。

久等車不來,無聊至極,便想到和他聊幾句。這一聊,才知道,他是河南人,來南昌有大半年了。在老家,他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各自都成了家,有小孩。有一年,他在收麥子的時候,右手肘不小心被機器折斷了,兒女花了好幾萬才治好他,植入的一塊鋼板至今仍在體內,該換了,卻沒有錢,又不好意思再向兒女要,就這麼拖著。幾年前,老伴去世了,他就一個人出來乞討,隻想討口飯吃。走了很多城市,覺得南昌好,就留下來了。

他說:“兒女都不容易,生活在農村,地裏出的不值錢,要買的東西又貴,小孩還要上學,日子過得很苦。”他還說:“南昌人真好,每天都能討到十來塊錢。晚上住在包家花園那邊一個下崗工人家裏,討來的錢,也放在他家。他一家人對我真好,借住他們的陽台,連租金都不收的。”他又說:“南昌正在創建全國文明城市,我不能給這麼好的城市抹黑,所以才穿得幹淨整潔一點。”他不是在討好南昌人和南昌城,而是發自內心地感謝這方水土這方人,隻因在這裏每天能討到十來塊錢。

有媒體揭露過,行乞者白天裝苦扮窮,晚上卻住賓館吃海鮮,光鮮度日。

但我確信,這位來自河南的老人,是在謀生,是靠乞討來糊口——他的這種生活,已無法奢談什麼生活質量,隻是唬住自己的嘴罷了。

那種恒久地儲存於我內心的習慣性冷漠,瞬間被這位靠行乞謀生的老者觸動了,融化了。一個簡單到隻想吃飯的乞者,一個在行乞時還在感恩此城此人的老人,萬萬不該被我們冷漠對待的。車快來的時候,我從自己的包裏取出所有的零錢,全給了他。見我給他這麼多錢,他很驚訝,不停地彎腰,嘴裏不住地說:

“謝謝!謝謝!”

公車開動了,河南老人仍向著我的方向張望,他那張遍布皺紋的蒼老的臉,漸漸隱沒在都市人群裏。此刻,我想起作家鮑爾吉·原野曾發出的那一聲怒喊:“饑餓是所有人的恥辱!”他的非習慣性冷漠的理由是:“一個時代不管蓋了多少高樓大廈,不管有多少人買了珠寶首飾,當還有一個人餓的時候,人們應該停下自己的事務,幫他在十分鍾內填飽肚子,讓手裏的錢產生應有的道德感。”

誠哉斯言。

我們都不是聖人,但我們可以讓自己手中的零錢在非習慣性冷漠中,升騰起崇高的道德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