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在貝殼裏的海92(1 / 1)

向一些靈魂道歉

文/朱成玉

那天,在街上看到了一幕猴戲:剛開始的時候,猴子是循規蹈矩的,能夠按照主人的意圖做各種動作,比如往籃圈裏投球,空中接物,騎自行車,等等。

可是猴子也有不聽話的時候,每當此時,主人就拿起鞭子狠狠地抽打它們,產生的效果卻適得其反,猴子不但不聽主人的命令,反而紛紛反抗起來。有的拿起磚頭,有的去搶主人手裏的鞭子,看到這樣熱鬧的場麵,觀眾們竟然鼓起掌來。耍猴子的人看到這樣的“表演”更能讓觀眾高興,幹脆就把猴子們都惹急了,他把鞭子甩得“啪啪”直響,打得猴子身上傷痕累累。主人打得越狠,猴子們越急,與主人的鬥爭就越“精彩”。

猴子們被打得遍體鱗傷,其中一個跑過來輕輕撫摸著另一個,這時候,我身邊的女兒突然令我佩服地大聲對那個人喊道:不準打猴子。耍猴子的人受了一驚,停下手中的鞭子。這時候,圍觀的群眾也開始紛紛埋怨起他的所作所為了。

第一次看他領著猴子表演的時候,女兒把自己的零花錢都給了他,那是因為她覺得猴子可愛。這一次,她沒再給他錢,而是用這些錢買了一串香蕉,扔給了那些受傷的猴子。猴子們看到香蕉,頓時消解了對人的怨恨,恢複了可愛的神情。

結果,耍猴子的人這一次一分錢也沒得到,圍觀的人都學女兒那樣,買了香蕉,讓猴子們痛痛快快地吃個夠。耍猴子的人蜷縮在地中央,垂頭喪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他現在該做的,就是真誠地向猴子道歉。

小時候,家裏養過一隻狗,叫老黑。它非常聽我的話,每天放學回來,都會大老遠地迎接我。可是有一天,不清楚什麼原因,它突然“瘋”了,滿巷子亂跑亂竄。父親擔心它傷到別人,就決心殺掉它。當父親氣喘籲籲地把“老黑”摁倒,叫我用鎬頭快點“解決”它的時候,我遲疑著、恐懼著。父親急了,大聲吼罵。最後,我高高舉起的鎬頭砸向了它的頭顱,奄奄一息的“老黑”癱倒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把“老黑”埋到了河邊,可是第二天早上,那裏隻剩下一個深坑,蓄滿一個少年的懺悔。一整天,我坐在院子裏一動不動,從鄰家飄過來的狗肉的味道四散開來,縈繞在我身邊……在“老黑”死去的那一刻,我看見了它眼角的淚,渾濁,混合著血腥的味道流了出來。

我想道歉,卻已無法挽回一個冤屈的生命。

1899年的一天,尼采離開他在杜林的旅館,步上街道,看見一個車夫正在鞭打一匹馬。尼采跑上前去,當著車夫的麵,抱住馬頭放聲大哭。當偉大哲學家的淚水洇濕馬臉時,我們無法窺探那匹馬的心靈。米蘭·昆德拉卻在自己的書中窺探了尼采的心靈,他說,尼采這一動作的廣闊內涵是,他正努力替車夫向這匹馬道歉。

尼采眼中的馬是有尊嚴的,有著和人類一樣高貴的心靈。

向一些靈魂道歉,就是在挽救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