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和明娃子是最好的朋友。他家吃肉,他一定會給我偷個骨頭出來啃;我家吃雞,我也一定會給他偷個雞爪子出去。有好多年光陰,大人小孩都說,我們是合穿一條褲子的。
一夜之間我們積下怨仇。
那時生產隊裏的小孩興學雷鋒,菜子黃了的時候,小孩們興幾十人一起在月光下去扯菜子。隊長早晨在山坡上吼著全隊的人去哪個灣裏扯菜子時,卻吃驚地發現那裏的菜子已不見了,細一查才發現菜子已放倒一大片地曬在對麵的山上了。那夜扯菜子的娃娃中也有我、明娃子、他哥。等菜子扯完往回走的時候,我發現我帶來的我哥的那條很光滑很細柔的扁擔不見了。因為明娃子的哥對我哥的這條扁擔一直垂涎已久,我相信是他拿了。我便跟他要。他說沒拿,不給。
大家都回去了,我就一直哭著跟在明娃子的哥的背後,跟他要我的扁擔。因為這根扁擔是我哥的心愛之物,光滑細柔的扁擔擔起挑子來由於一閃一閃的,不會好吃力,在農村,好扁擔不是輕易就會得到的,弄丟了我在大哥麵前也交不了差,何況我是偷偷拿出來的。我就哭著跟到了他的家裏。
其實這已是夜裏十一二點了,明娃子的哥見我緊跟著他,好不煩惱,就一把將我抓住,往他家的毛坑中推。我是忙亂地抓著豬圈框,才沒被推下去。然後我就被嚇走了,但是我和明娃子從此結下了大仇:我怨他在他哥推我下毛坑的時候,不幫我!
這一結就是幾年沒說話。這幾年沒說話的當中,其實我和明娃子在暗中較勁。我和他將隊上的小娃娃們一分為二,變成了兩派。但是他的人數占絕對優勢,我隻有幾個,最慘的時候屁股上隻有一個兵,並且我發現我的手下“大將”還在暗中和明娃子往來。我就更氣。這樣對峙了幾年,在我和他的嘍羅們的撮合下,我和他一決高低的時候終於來到了。
那是在死人灣的一口堰塘裏邊的一塊草坪上,我和明娃子站在當上,我們兩派的手下在四周叫著。我和明娃子摔跤三盤定勝負。明娃子又胖又大,明顯地比我實力強。但我練過武術,會巧力。一盤我贏。二盤他贏。三盤我將他先壓在地上,他不服,掙紮著,論規則他已經輸了,但是他不認,我想他的兄弟多,丟不起這個臉,於是,在他的努力掙紮下,我一個冷不防被他反壓了過來,我不想汙所以我認了輸。他的兄弟夥高興極了,騎著竹扒在山上亂跑著抓了許多鬆針放進他的柴背裏祝賀老大勝利。我灰溜溜地帶著我的兩個兵走了,這怨仇結得更大了。
此後我們至少有十年見麵都回避。在以後,我讀書當了公務員,明娃子也去了部隊成了專業軍士。
以後的某一年我三十一了,我和明娃子都在老家吃一個好朋友的生日酒。在酒宴上,我一直非常喜歡的在外當運輸老板的明娃子的姐姐、我的最好的朋友唐哥倆人一齊給我們做工作,說我們幾十沒說話了,現在是大人了,和解吧,你們小時候是隊上那麼好的一對小朋友。我和明娃子都點點頭,但是我們當時沒說話。過後有多次機會在一起,我們還是沒說話。
我是研究幽默的專家,我出版三部幽默著作,其中有許多是教別人如何運用幽默的方式化解工作生活中的疙瘩。暗中我常笑自己,那閣下與明娃子呢?因此我自己對自己說,下次見了明娃子,本幽默大師一定主動上前與他說話。
今年我四十一了,清明節回家上墳,路過明娃子家門前,見十分華貴的明娃子的姐姐也從外地回來坐在她老家的門前。她笑著與我打招呼:回家上墳?我道:你也是?她道:來坐一會兒,好多年沒與你說話了。我說:好。她說:明娃子也回來了。本幽默大師立即轉身就走,邊走邊道: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