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秀在元軍精騎的突襲之下,中箭後掉頭先逃。又一陣廝殺之後,除了拋下的具具死屍,其餘的殘兵敗將都倉惶地撤退了。這樣,塔兒渾的先頭部隊就在孛禿的帶領下,跨過了東瀛邊牆,全部開進東瀛。
已是八月天氣,孛禿所率前鋒兵馬,穿過烏少土,連拔五座營,從此,得以長驅直入。不久,觸角就已插到富土山腳下。東瀛天皇得知之後,火速調遣防禦使川田秀吉。如果說烏少土是東瀛外牆,那麼富土山則為東瀛內院,因此,東瀛天皇才遣川田秀吉屯兵富土山,據險結陣,整兵以待。
富士山有九大險峰、六大溝壑,雁飛到此,遇風輒落。
孛禿準備強攻富士山腳下的川田秀吉之部,他想借烏少土之戰東瀛之軍元氣未複的良機,準備血戰一場。
黃昏之後,孛禿再次下令,將鐵車軍暗暗地開進富士山的腳下,在車上架起火炮,將炮口對準幾個重要的目標。另一部軍隊在東西兩處進行埋伏,塔兒渾親字乘著遊騎,臨陣部署:命令軍事在幾處重要的地理修築防守工事,在道路兩旁埋伏好精兵,在高陽崖嶺上,安放著很多的流木礞石,還在沿河的峽穀中,設置了橫木障礙。所有的一切都布置好後,他才通過七道宿衛,走進自己的行帳之中休息。
自從塔兒渾下定決心歸順元朝以來,他就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忠心,從來不會抱怨疲勞和困倦。他走近大帳之後,讓兩個宿衛把一個沉重的大酒甕移到了帥帳之前,然後就坐在酒甕旁邊,自飲自酌起來。他親自為自己斟滿幾大杯,招呼左右的將士們,鼓舞大家一定要不服眾望,誓死奪取勝利。說完便帶領著大家一起將酒喝下。
孛禿喝過酒之後,突然詩興大發。他一生遊曆廣泛,自小讀書,因此也能出口成章。孛禿說:“我要登上富士山,變成老虎多凶殘。”
塔兒渾說:“你若成為西山虎,我是獵人挽強弓。”
孛禿說:“我就走上東山坡,變成一隻大黃羊。”
塔兒渾說:“你變黃羊無處逃,我拿利箭把你射。”
孛禿說:“我要鑽入草叢中,變成鵪鵪躲進窩。”
塔兒渾說:“你變鵪鵪鑽草叢,我變鷂鷹把你捉。”
二人邊飲酒邊說笑,滑稽而幽默的孛禿還扮作各種動物,著意模仿飛禽走獸的動作神態,栩栩如生。塔兒渾興奮地又飲下一口酒,站起來對孛禿說:“來,孛禿,你扮作野兔,我扮海青,玩一個《鷹兔之戲》如何?”幾位大將聽塔兒渾如此一說,皆擊掌稱快,惟獨塔兒渾帶來的老族長者革力瞥了孛禿一眼,但“噗哧”一聲又笑了,看來有些無奈,隻好轉身離去。
且說孛禿,蹲下兩腿,蹦三蹦,跳三跳,不時地左顧右盼,形象動作逼真極了。隨即,引來一片掌聲。這時,塔兒渾走下帥位,笑微微地解下佩帶,拎在手裏,另一手拎著五尺長袍,一抖,亮出獵鷹起飛的姿勢,然後站定不動,又一陣鼓掌之後,這個“女鷹”才飛了出去。起初,野兔蹦三蹦,獵鷹盤三旋。然後,野兔竄進林裏,翻身摟住微細的柳條,好似一張彎弓。當鷹兒俯衝過來時,野兔將變柳一鬆,猶如開弓一箭,鷹兒被打了回去。也就是這樣,塔兒渾拎著寬大的衣襟,在行帳裏轉了七、八圈,當帽子掉落在地上的時候,將臣們一片驚呼。最後,以“兔子蹬鷹”的神奇動作,為之收場。
當塔兒渾紮上佩帶,重回帥位之時,者革力對他悄聲說:“元帥,明日將臨一場血戰,你何不與眾將臣議些軍事?再者,這一番‘兔子蹬鷹’,不僅顯得粗野,沒有半點文雅之氣,而且也顯得不吉利。”塔兒渾大笑,然後對者革力說:“臨陣者,安而不懼,方是常之劍;悅而不優,方是製勝之弓。何謂粗野?何謂文雅?何謂吉利?我卻通通不顧;我想的卻是:心安義正。安則悅,懼則驚;我若有負於忽必烈陛下,天必厭之,安得不懼?今我順乎忽必烈陛下之願,收四方也,安得不悅?”塔兒渾說完之後,揮手告示將士們離帳入寢。然後,塔兒渾自己也走進寢帳,安然大睡,響起雷鳴般的鼾聲。這一夜,者革力卻沒有合眼,他怕川田秀吉來襲。
塔兒渾得特兒亨真傳,受訓於《孫臏兵法》。兵法雲:合軍聚眾,務在激氣。臨境強敵,務在厲氣也!但塔兒渾還懂得:臨陣者,安而不懼,悅而不憂,激勵鬥誌,乃為攻戰奪勝之妙法。
川田秀吉把軍士安頓在富土山腳下的雞毛溝,這一夜,川田秀吉卻怎麼也睡不著,在一片嘈雜之後,才舉火煮飯。
防禦使川田秀吉依仗地形、兵力的優勢,也有與元軍拚個雌雄之心。
自川田秀吉任防禦使以來,統兵最多不過十個謀克,現在,他手裏卻握有四十萬大軍,猶如一柄千斤大劍,使他握不起來。
但是,他又知道“重馬壓陣、巨劍敵畏”之說,所以時而顯得坦然,高傲居上,時而又顯得恐懼,手足無措。
夜裏,川田秀吉正在他的營帳裏踱來踱去的時候,麾下有一將領叫作方天化吉的向他進諫。
方天化吉非常順利地來到元軍大營,然後通過幾百箭筒士的營帳,才被引進塔兒渾帥帳。
元軍的一切都顯得安泰,也顯得沉默,沒有一點鏖戰再即的感覺。這裏的一切顯得很樂觀,更顯得恬然,沒有半點生死臨頭的滋味。方天化吉在這裏受到了使臣級的厚待。塔兒渾元帥親自為他斟酒,親自為他夾肉。酒過三巡,方天化吉把要說的話全講盡了,但塔兒渾卻未說話。
塔兒渾猶如一尊佛像,沉默不語,更使人肅然起敬,更叫人難以揣測。這個靜的凝重,就是動的開端,方天化吉在無奈的狀況下,隻好又先搬動口舌:“尊貴的塔兒渾大元帥,您是受忽必烈陛下之命前來,與我東瀛並無深仇大恨,該收步了。”
真是可惡,塔兒渾元帥還是一言不發。方天化吉接著說:“退吧。”接著,他從南宋講到西夏,從金國講到西遼。從金字塔講到交趾。
“你回去吧?使者。”塔兒渾在沉默之後,隻講了這麼一句話。
方天化吉沒有直接回話,隻見他起身向塔兒渾行了三叩禮。但最後一叩,沒有抬起頭來,顯然是等待著塔兒渾元帥的再次規勸。塔兒渾說:“你若歸去,我派人送你回去,你若留下,可任你大位子。”
方天化吉終於留了下來,他懂得戰爭的雙方,猶如演戲,一方是喜劇,另一方則是悲劇,這一次,他很明智地知道自己是扮演悲劇中的醜角。因此,他不願再這樣演下去了。方天化吉還記得:他自小就有傾慕忽必烈陛下之心,現在上天給了他這個機會,他才覺得活在這個世上有些意義。
在天色大亮之前,雞毛溝已陷入包抄之中,就像狐狸陷進圍獵的圈子一樣,看來,這場悲劇已到了尾聲,但川田秀吉卻還在等著方天化吉的到來。
方天化吉此時仍在元軍的帥帳裏,他在接受著塔兒渾的款待。塔兒渾想起忽必烈陛下曾說夢幻者,常常不被軍事家稱道,原因就在這裏。當川田秀吉還在夢幻之中,二十萬先頭元軍在杜秀帶領下,已經殺來。迅雷就是不及掩耳,四十萬東瀛之軍,如套中驚馬,又似中箭之傷鹿,全部被元軍堵截在深穀之中。那幽深的山穀,哪是能逃脫的。
天還未明,在昏暗中,二十萬蒙古軍精騎人不遺鞍,馬無顛躓,沿六道深壑殺奔而來。此時,弓箭沒有什麼用處,隻好掛在鞍邊;腰刀和佩劍才是得心應手的東西。圍得東瀛之軍,接仗的人自相殺戮,逃走的人自相踐踏。幾十裏雞毛溝不到幾個時辰,已是積屍滿穀。慘不忍睹。
川田秀吉單馬脫逃,遁入川田家族內堡,元軍則乘勝追擊,直逼伊豆州。
伊豆擁有上萬人口,統轄十二個州,尤其是製氈、製革、造車、兵器等手工作坊,最為發達。
孛禿和三百密探,早已像蚊蠅般密集地附在伊豆周圍。
自從破了烏少土,又攻雞毛溝,現又直逼伊豆,節節取勝,川田秀吉也看到了元軍的所向無敵,如今,他隻是想用伊豆再與元軍決一雌雄。
塔兒渾的帳車在搖晃著,就像孩提時蕩在銀搖籃裏一樣,但彼時可以睡,此時不可眠,因為伊豆島已經依稀可見。嗒嗒嗒,一串清脆的蹄聲傳來,一個前程望哨來報:“此地已近伊豆城池,前程望哨各乘馬匹,驚叫者臥地不起,驚炸者難勒嚼環。經巡查,既沒暗箭,又無伏兵,不知乘騎為何驚懼而失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