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徽的話別人可能聽不太懂,關羽卻是能聽懂的。畢竟天天看《春秋》,學問是有長進的。
梁父是泰山下的一座小山的名字。《梁父吟》則是漢樂府的一種。《梁父吟》的全文是這樣的:“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裏。裏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梁父吟》的內容是說春秋時齊國相國晏子利用二桃,挑撥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三個勇士爭功內鬥而死。晏子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這三個人武藝高強,傲氣淩人,不服管理。曆來都是將“二桃殺三士”作為晏子計謀出眾的一個絕佳例子的。但《梁父吟》卻站在同情“三士”的角度,對晏子提出了委婉的批評。
詩以言誌。諸葛亮好為《梁父吟》,實際上是覺得晏子在管理能力上大有欠缺,不能很好地駕馭有個性的人才,隻能一殺了之。這樣做,盡管眼前安耽了,耳根清淨了,但國家也喪失了作戰勇猛的將領。諸葛亮認為這樣做是得不償失,也是無能的表現。其隱含的意思就是,如果是我來擔任晏子的職位,一定能夠比他做得更好,更出色。《梁父吟》背後的意思比較隱晦,關羽隻是隱隱懂得,卻不會想到這一首《梁父吟》在日後竟然會和自己有這麼大的瓜葛糾結。關羽此刻隻是覺得諸葛亮的口氣實在太大了,竟然不把身為千古名相的晏子放在眼裏。而諸葛亮每每自比管仲、樂毅,更是加深了關羽對諸葛亮“胡吹一氣、妖言惑眾”的不良印象。
關羽忍不住站出來說話了:“管仲、樂毅二人,都是春秋名人。管仲輔佐齊桓公,一匡天下,九合諸侯,成就了春秋第一霸的偉業。樂毅則憑借一己之力,攻下了齊國七十餘城,挽燕國於既倒。這兩個人都是成就了驚天動地的偉業,諸葛亮憑什麼能跟他們相提並論呢?”
司馬徽看了看關羽,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反駁他的話:“諸葛亮哪裏是和他們相提並論。應該說,管仲、樂毅哪裏比得上他啊?”
關羽更加不悅。司馬徽卻自顧說下去:“我看哪,也隻有兩個人可以和他相比啊。”
關羽追問道:“是哪兩個人?”
司馬徽說:“也隻有打造周朝八百年江山的薑子牙和興旺漢朝四百年江山的張良能和他相比啊!”
其實,關羽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番話,先前徐庶推薦諸葛亮的時候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但出於當時的特殊情境,關羽也沒有多少反應。這次再從司馬徽的嘴中說出來,關羽覺得分外的刺耳。
關將軍心中的驕傲種子已經慢慢生發成長了。如果決策者是關羽的話,司馬徽的這番話就恰好起了反作用。但決策者不是關羽,而是劉備。
劉備已經反複聽到第三方對諸葛亮的高度推崇了。
第一次,仙風道骨的司馬徽通過一句“臥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點到為止的推薦讓劉備心理形成了強烈的預期。劉備孜孜不倦數十年,熬到青春也見了白發,不就是為了安天下嗎?當這一種可能有望成為現實的時候,劉備能不心潮湧動嗎?
第二次,徐庶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得力謀士之於戰勝曹操的重要性和必要性。離去之前,徐庶又推薦了勝過自己百倍的諸葛亮。徐庶能夠戰勝曹兵,勝他百倍的諸葛亮當然更加能戰而勝之。這是一個簡單的對比推理。
第三次,司馬徽親臨指導。這一次卻再也不遮遮掩掩,而是高度評價了諸葛亮,和前一次的推崇形成了疊加效應。
強烈的動機必然產生強大的動力,劉備把延請諸葛亮作為當前最緊急、最重要的一件大事。隻是他想不到,要見諸葛亮一麵會是何等困難?
而關羽的心情則比較複雜。一方麵,他也非常希望能夠有比徐庶更強的人來輔佐大哥。另一方麵,他又本能地對這個別人口中所謂的“不世出的高人”心懷反感。這是因為驕傲的人,自我劃分的內群體的範圍是非常小的,小到隻能容納他自己一個人。任何在此範圍之外的人,當然是具備一定特長的高人,都會被驕傲者視為外群體而加以不符合基本事實的歧視。
隻是,卻沒有一個人考慮一下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司馬徽和徐庶事先並未合謀商議,但為什麼他們推薦諸葛亮的言辭竟然會嚴絲合縫,驚人地一致呢?
心理感悟:我們往往把對別人的讚賞和褒獎看做是對自己的貶低和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