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蛹是一種好吃的蟲子(1 / 1)

和韓國人聊天,聊到無話可說的階段時,我願意給他們講吃蟲子的事兒,最喜歡看他們一驚一乍的表情。

一般情況下,吃蜢蚱吃蝸牛,我都會輕描淡寫地一嘴帶過,吃蠍子才算真正開題。1996年在北京,采訪一家台資企業,老板請客,頭一回吃油炸蠍子,酥酥脆脆的,也沒什麼特別味道。韓國人聽到油炸蠍子,眼睛馬上就不打彎了,開始認真地討論蠍子的毒性問題。這時候,你一定要趁他們心神未定,告訴他們,在中國,還有人吃這樣兩種菜:油炸蜘蛛,紅燒螞蝗——說實在話,念叨出這兩道菜名,韓國人還沒怎麼樣,我自己倒先把自己惡心著了。

在我東北老家有一種蟲子,叫洋剌子,圓滾的身體,背上有細毛,蜇人。夏天時,上學放學,我們都仰脖走路,就為找路邊樹上的洋剌子。發現了,就把它們帶回家,放到後院的樹上養起來。等到秋天,它們就會像蠶一樣吐絲,形成一個橢圓的硬殼,把自己圈起來,準備越冬。這硬殼就是我們的玩具,小夥伴們用硬殼頂來頂去比輸贏。有被頂破的,我們會掏出裏麵的嫩蟲子,放到爐蓋子上烙熟,然後吃掉。隻可惜,在漢城,我還沒碰到一個中國人能準確地把洋剌子譯成韓語,因此給韓國人講起來,效果差很多。

看我眉飛色舞地為蟲子流哈拉子,韓國人想鄙夷,又要顧及情麵,那眼神是一種矛盾又為難的光。那時,我會適時給他們指出,韓國人也是吃蟲子的,大街上,隨便哪個小吃攤上,都有蠶蛹。30歲左右的韓國人,聽了我的話會表示興奮,因為他們小時候的零食,除了這個,沒旁的。提蠶蛹,就把他們送回了那陽光燦爛的日子,懵懂少年,呼嘯奔跑幾乎是使命,擦汗的動作都顯多餘。歇下來時,在避風的街角,三五好友,捧一小袋水煮蠶蛹,細細地嚼食,那幾乎就是人間至味。

隻是,我一直不明白,韓國的蠶蛹,為什麼會那麼小呢?街角小攤的水煮蠶蛹,比小姆指甲還小,一副營養不良的幹癟相。吃一兩枚沒什麼滋味,要同時嚼上五六隻才會有香味溢出來。

而中國北方的蠶蛹,則像東北人一樣,高大威猛,且肥美多汁。我一直認為,吃蠶蛹,幹炒要比油炸來得原味。尤其反對切開一半幹煸,那樣基本上全是油味了。北方另有一種吃法,用水煮後加鹽醃,汁多味鮮,是看肥皂劇時的上好零食。在蠶蛹豆腐樣肥嫩的細肉中間,有一塊扁硬的組織,一般說是內髒,有人吃有人不吃。吃的人會有心得,用舌頭穿越層層肉絲,終於將它找到,細細地咀嚼,會在蛹肉的香味之外找到另一種香味。

實際上,大多數在草叢及樹葉間蠕動的綠蟲子,都與蠶蛹有著相同的營養構成,但吃的人卻很少。主要還是觀感有障礙。試想一下,又綠又肥的蠶蟲子,經油炸之後,扭曲彎轉,外焦裏嫩,一口咬下去,一股又熱又香的汁水會在口腔內衝刷激蕩——你能接受嗎?

一隻幸運的蠶,會在繭裏經曆神秘的變化,成蛾,破繭,之後交配、產卵,然後很快死掉。一條蟲子,從哪裏生出翅膀,以及翅膀上的花紋?生命,居然造化出這樣無中生有的力量,讓我們的感歎都顯得蒼白而多餘。

一直想不通,市場裏那些東歪西歪還活著的蠶蛹,它們外麵的繭,是如何除掉的。如果是常規的繅,要用開水燙,蛹自然會死掉。死掉的蠶蛹誰還敢買敢吃?多方打聽,同樣是一知半覺的朋友說,食用蠶蛹的繭是不繅的,直接用剪子剪開,其副產品就不能紡絲織綢了,是絹紗條和落棉——聽起來像是做手絹和填充羽絨大衣用的。

印象中,南方人吃蠶蛹的少。會不會因為蠶蛹在南方是家養的東西,所以不忍吃,就像你決計不會吃自己養的寵物狗。北方養蠶,粗放得很,春天將蠶籽放到柞樹葉子上,上秋來收繭就成了,這相當於逮住了野狗,不吃白不吃。我的朋友倪睿,老家在蘇州,我們一起吃飯時點了蠶蛹,他不吃,隻看,盯得我們直發毛,罵他:收回你的眼神,我們又不是吃人肉!

粵菜裏有一款“紅棗燉蠶蛹”,廣東人是吃中的豪傑,連貓頭鷹和穿山甲都不放過,何況不能吱聲不會跑的蠶蛹。可以這樣說,廣東人是什麼都敢吃,廣西人是什麼都敢提供,在蠻吃問題上,他們有狼狽為奸的嫌疑。魯菜裏有一道“炸蠶蛹雞”,卻是將雞塊用蛋清裹好油炸,做成蠶蛹狀而已,屬於對蠶蛹的意淫。川菜裏的“香鹵蠶蛹”,先鹵後烤,工藝複雜,曆史悠久。可是,《重慶商報》2004年某日報道說,一養蠶戶在觀音岩農貿市場內削繭賣蛹,經現場動員,現場解說,蠶蛹終於走上了重慶市民的飯桌。難道此前重慶人從不吃蠶蛹?這事兒有點匪夷所思。

中藥膳中有一款“核桃燉蠶蛹”,據說治男性不舉有特效。對此,我們往往會懷著至少不會吃壞的心理去不妨一試,因為實在也講不出什麼科學根據,可能是取核桃殼之硬與蠶蛹之象形?這與傳說中吃大棗補血又是同樣的道理了。吃大棗為什麼補血?因為,大棗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