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雞湯是韓國人的傳統補食,有年輕夫婦忙了三年五載未見子嗣,女方家長就可能暗示男方家長,是不是該給兒子做參雞湯了?還有另一種情況,有年輕夫婦忙了三年五載未見子嗣,男方家長會提醒女方家長,是不是該給女婿做參雞湯了?前一種是出於對生子能力的懷疑與修正,後一種則無涉器質,而是雙方家長在攜手施加生育壓力。
也許自然中果真有冥冥的造化,我們對吃食中兩兩配對的現象熟視無睹卻難講什麼道理。牛肉燉蘿卜,就沒有人用豬肉燉。鹽水花生拌芹菜梗,絕不拌茼蒿。白菜可以配土豆,配木耳,配豆腐,卻從不配蘿卜。而在東亞食用史上,聯係最緊密、也為中醫及食客最為推崇的一對,就是雞配人參。
中國食譜中,參雞配是古方。而韓國的參雞湯略有不同,使用石鍋,或可祛鐵腥氣,關鍵是除了參與雞之外,雞膛內還要塞滿米,上灶文火慢燉。也就是說,參雞湯亦菜亦湯亦飯,三位一體,主副兼備,進補與進食同步完成。據韓國朋友講,正統的經典參雞湯不加鹽,寡汁淡味才叫補,與中國守舊婆婆折磨生養過後的兒媳類似。但移到飯店裏叫賣,改良加鹽已是不得不的事兒。
韓國人去中國,買參。中國人到韓國,買參。互通有無?更像是打把式賣藝相互捧場。也許,韓國人還存了一不小心能買到野山參的念?早年間,那東西可是能起死回生的寶物,隻有皇帝和地主才享用得起。長白山還是禁地時,老參把子采山參有一整套講究,喊山,拜神,係紅繩。而今,這些民俗與諸多神奇的傳說一道,都隨山參的消匿而湮沒了。
吉林撫鬆盛產人參,有新民間傳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各地流行政府過節,俗稱文化搭台,經貿唱戲。撫鬆理所當然搞人參節,下遊經銷商從世界各個角落趕來,他們站在撫鬆山頭手搭涼棚四下裏一望,隻見滿山遍野人參成堆,簡直比蘿卜還要多,驚訝之後頓感喪氣。經此人參節後,撫鬆人參也狂跌至蘿卜價。此為一說法,確否尚需一線采訪,但人參失去寶物光環,卻已不是什麼秘密。
說到雞,也是八十年代初,有先行者從美國歸來,悄悄地講美國的勞動人民根本沒有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連雞肉都不稀得吃。當時羨慕得不行,幾乎就此變成一個徹底的崇洋媚外主義者。等到正大無私的奉獻惠及到我們頭上之後,才發現,原來這種工業流水線上的雞,是這樣的鬆鬆垮垮,膩而無味。於是拚命懷念那種家養笨雞,一把苞米一把糠地活著,肉緊皮香,才是正經好東西。
工業雞,蘿卜參,化肥米,這三樣組合,很可能也隻是擔個補的虛名。因此,在韓國吃參雞湯,我總是表現得不夠認真。嫌雞的腚尖沒有削掉,嫌米煮的時候太長沒有咬頭,吃到最後,人參現身了。這棵參,居然略具人形,是棵老參。細細審視,緊要處還有一物翹然,宛若男根,隻是經水煮湯泡,已潰爛脫皮。我連灌了兩大杯熱咖啡,才生生把泛自胃底的惡心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