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裏的“菹”字,在中國被解釋為酸菜。韓國有學者卻認為,這是世界上首次有文字記載的泡菜文獻。仿佛找到了千年的佐證,泡菜也就跟著披上了文化的袍子。這是有悠久曆史的文明古國及其鄰居永難擺脫的問學定式。當然,韓國學者曆來要到中國古文檔中去治半島史,這也是事實之一種。
與韓國高度重視泡菜不同,鹹菜在中國,一直被視為小菜,壓桌菜。壓桌,意即主人對客人尊重,你來了,你坐好了,我主菜還沒出鍋,但我不能用空桌子對你。同時,也有讓吃食們在對主菜下手之前先熱熱牙的意思。
在日常的韓餐裏,泡菜被稱為“伴餐”。初看,仿佛也是配角,但其實大有不同,它伴的是“餐”而不是主菜。也就是說,很可能在這一餐裏,如果沒有泡菜來伴,再就沒旁的了。大多數來過韓國的中國人,問及印象,必批評韓人吃食簡陋。轟轟烈烈下館子,就是三五盤泡菜,之外每人一碗湯,一碗飯,完活了。餓是不餓了,但卻絕難體會到在中國飽餐一頓後那種幸福的腦滿腸肥。
中國人受不了這個。一頓飯沒有主菜,那成什麼體統?幾碟子泡菜,隻相當於高潮將到未到時的前列腺液,或是嘔吐之前泛自舌根的酸水,不作數的。為此,中國人甚至不惜善意造假。至今在甘陝一帶,還有木魚木雞在鄉民飯桌間流傳,那是被艱難生活逼出來的待客之道。這種場合,最怕莽撞而無知的客人,用筷子頭戳向木雞木魚,一聲脆響過後,自己尷尬倒在其次,促狹了主人家,那可就大大地有失厚道了。
在我老家東北鄉間,對待鹹菜的態度是粗暴的。最常見的就是芥菜疙瘩,切成粗細不勻的絲,就上桌了。講究些的人家,可能會淋些麻油,可那種香,是一種非常表麵化的油滑。涪陵榨菜,可能是中國鹹菜當中工業化程度較高,品牌效應較完整的一份。有海外學子這樣描繪過歸國行程:一定要坐中航班機,午餐時間到了,點一份中餐,撥開飯和菜,直找藏在餐盒底層的那份小袋榨菜,撕開,一股榨菜味撲鼻而來,連湯帶菜含在嘴裏,鹹香之間,一種踏實的感覺在心頭真實起來:回家了。
由此,我們也就能理解韓國人對泡菜的熱愛了。每次奧運會開幕前,韓國總要空運去成噸的泡菜,那就是運動員們摘金奪銀的興奮劑。
近年來,不斷有媒體發布各類致癌消息,其中還有提到過泡菜也是元凶之一。實際上,這樣的消息發布得太濫,大多數都已不再讓人當真了。因為所謂的科學研究,往往隻是簡單統計的結果。比如找100個得癌的人,其中有50個人熱愛泡菜。再找100個沒得癌的人,發現隻有25個吃泡菜。於是就說,泡菜致癌。可是,這100個得癌的人中,還有50個人愛打麻將,愛喝生水,愛挖鼻孔,愛讀金庸,你能不能說打麻將,喝生水,挖鼻孔,讀金庸也致癌呢?
漢族同誌也有自己動手做泡菜的,辣白菜。卻普遍反映味道不對。於是便流傳說朝鮮族做泡菜,有什麼不示人的秘方,比如說泡菜裏放牛肉,放蘋果梨。其實就我所觀察,漢族同誌做的泡菜,最缺的就是大蒜。好吃的泡菜,需要大量的蒜。早年間,居住城市的朝鮮族人家,也會在陽台裏藏著一件沉重的石臼,那就是砸蒜泥用的。每次做泡菜,都要砸成盆的蒜,那是重體力活。砸好的蒜泥,和上辣椒麵,挨棵抹到白菜的所有夾層裏,再經發酵,不好吃才怪。如果一定要追問秘方,我倒可以毫無保留地提供一點僅供參考:韓國人在泡菜裏,是放韭菜葉和生蠔的。但在進食的時候,並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實際上,大蒜和辣椒,在味覺領域裏,絕對是所向無敵的。
在韓國,曾看過香港“星空衛視”教觀眾做韓國泡菜,兩個女主持人,將辣椒麵、鹽、蒜等輕率地灑到白菜上,攪拌兩下,就說做好了。盆裏的生白菜支楞著,怎麼辦?她們教給觀眾的招法是:再拿一個盆子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