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什麼味兒(1 / 1)

提到中國的臭豆腐,韓國人會誇張地表示無法接受,有些小女子還用纖纖玉手在鼻洞下方扇風,以表深惡痛絕。其實我知道,他們是矯情。說實在的,誰的排骨下都長了顆追腥逐臭的心;在飲食方麵,哪個民族沒有自己的臭習慣?法國的幹酪,日本的豆豉,新加坡的酒釀,以及,韓國的臭醬。

人類食用發酵發臭食品的最早記載見於兩千年前古埃及的《葉果典集》,其中提到一種野果的蜜釀吃法,譯成漢語,接近“醴”,類似於今天的果脯。是誰第一個吃螃蟹肯定無考了,發酵食品進入食譜,大概是先祖們誤打誤撞的結果。有愚愚笨笨的家夥,東西臭了也舍不得扔,非要吃,一吃之下,非常美味,於是四處宣揚。他的這種宣揚,在當時,應該與後日伽利略堅持地球繞著太陽旋轉一樣驚世駭俗,結果卻給後人留下了發酵美味。說到對微生物天然質樸的利用,在中國,王致和可能是一個終端傳承。之外,什麼乳酸菌,以及家養木耳和蘑菇,都已屬借科學與技術之力主動向微生物要效益了。

一直覺得,中國人直接命名臭豆腐為“臭豆腐”,十分表裏如一,正大光明,隱隱透著一股子美食大國的自信勁兒。我說韓國的醬是臭醬,他們要是知道了,卻會不高興的。吳倩蓮與劉青雲在電影《阿呆拜壽》裏,是借油炸臭豆腐傳情達意的,讓這種下裏巴的食品沾上了藝術的光。隻可惜,在國內時,吃過的油炸臭豆腐,大多是油豆腐炸過以後再捅到臭豆腐湯裏滾一下,有假冒偽劣的生澀味道。

而中國北方的大醬,就有性格多了。那種大醬的做法是,在前一年冬天將黃豆煮熟後,做成大窩頭狀,藏於棚頂。第二年春天,從棚頂取下,搗碎,加鹽,在陽光下曝曬,慢慢兒的,金黃的色出來了,撲鼻的香也就出來了。需要指出的是,從棚頂取下的醬塊裏沒有蛆,卻有蛆殼。幼年時期我曾百思不得其解,那些蛆跑到哪裏去了呢?是化成蝴蝶找梁山伯祝英台玩去了?

韓國臭醬做法不得其詳,但在市場上見過賣醬塊的,即前期發酵品。沒發現蛆也沒發現蛆殼,它們與中國醬塊的最大不同,是做成了方形,裝箱貯運非常方便。與此類似,韓國的鐵釘也是方帽的,以防滾滑。說句題外話:這種種細節上的人文關懷,往往足令我們眾多喧囂於紙麵的宏大敘事麵生赧色。

近年來,中韓交流日益深化——說擴大,用貿易量說話就成;說深化,就得看兩國人民的通婚數了。判斷一個中國媳婦(漢族)是不是真正融入了韓國家庭,一個重要的標準就是看她是不是熱愛臭醬湯——熱愛不止是愛吃,而是像漂泊在外的韓國人一樣,一段時間不吃會拚命地想!我的體會是,斷斷續續吃上十個月,會愛上韓國臭醬的醇厚,哪怕用它燉的,是白菜青幫。

朋友四毛是貴州人,據四毛講,在他老家,有一種習慣,每頓飯吃剩下的菜,都會倒進牆角的一個大甕裏,日久發酵,聞起來又酸又臭,可喝一口,卻美味直入骨縫。此說待考。在我的老家吉林,倒是真有吃玉米楂條的習慣,是粗糧細做的民間嚐試。每年春夏之交,將玉米楂子泡到酸臭的程度,燒一鍋滾開的水,上置漏粉用的板子,透過篩子樣孔洞,將楂子擠成粗絲,縷縷入鍋,就是又酸又香又鮮的楂條了。每年,都有人為貪這口而被送到縣醫院搶救,可幾十年了,大家照吃不誤。

普通的韓國人家,進門之後就會有一種味道。那就是臭醬湯的餘溫,你說是臭,人家說那是香。韓國有專家提供過科學證明,說臭醬有利於抑製幽門螺旋杆菌,防胃潰瘍。因此,白米飯,辣白菜,臭醬湯,這三樣,是韓食的最正宗,用數字時代的話來說,那就是韓食的源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