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有一個符合他理想的人兒進入了生活,激勵他創作,鼓勵他調動,但終因為他沒有社會地位,也沒有較好的家庭環境而遠去。同學們為其不平,他把痛苦埋在心底淡淡一笑:“女同誌嘛,是有些……”,他連“虛榮”二字也不願說出。盡管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愛情挫折,他依舊好高騖遠,大街上見到一個氣質不凡的女大學生,他也上前主動搭話,提出要和對方交朋友,全不顧及自己年齡可以當對方的父親。
他毅然聲稱自己有愛的權利,但也知道“小姐甚有意,多數門檻高,愛不起。”直到臨終前的幾個月才醒悟:“婚姻大事必須盡快解決,年歲不饒人,過幾年像樣的夫妻生活,”,“不要再挑再撿了,十全十美人是沒有的……”可是來不及了,以至於他孤身一人,猝然中風倒地,很長時間竟也沒人發現,耽誤了生命的搶救。過世前半月的日記中他還這樣寫道:“我以認真辦事、負責對人的態度對待世界,將無愧無悔立於天地之間。”
洞達世情而不染一塵的信念,冶煉出他水晶般的透明與堅定,築就他立身處事的獨特品格,盡管他缺乏對自己生存曆史與現狀的審視,性格也不容於社會,但是,他仍然是一個——
一貧如洗的精神貴族
秦秀春慷慨大方,仗義疏財,本來也不是富貴人家的子弟。1966年高中畢業,68年開始下放,在涇縣一個偏遠的農村8年後才招工回到市區,就職於搬運公司,他的理想是看倉庫,哪怕是值夜班,白天還可以寫點東西,可是分配給汽車充電,完全沒有自由的時間。
一天在電院裏看電影,坐在一邊的領導隨口問他:“電瓶充氣了嗎?”單位發的票,用的是休息時間,這也要管我?他沒好氣地說:“現在看電影,娛樂休息,你怎麼談工作?!”理直氣壯,仿佛他是領導。
他不甘平凡和庸俗,為了給個體生命拓展精神的空間,主動停職回家專門從事創作,依靠時有時無的一點房租過著清淡的日子,鹹菜下飯,吃得很香,一個燒餅,也能裹腹。可是在父母留下的舊房子拆遷的日子裏,他不但沒有了生活來源,反而要為再買房子籌錢。無可奈何,又快過年了,他又到了廠裏,企業日子也難過,領導出於好心,讓他開張病假條,作為才實行兩年的內退處理,補給他1440元,以後每月拿60元,已經算是照顧的了。
誰知他一聽火冒三丈:“我沒病!我搞的是精神食糧,你們怎麼把我和那些一般的待業職工比呢?名份不好聽!兩年都過來了,我就不相信以後再也活不下去!”說完拂袖而去。
誰知道,兩個月以後,公司有心規定,在報上登出了啟示:所有的職工都必須回廠上班,否則要向企業每月交80元養老保險金。秦秀春的名字放在最前頭,他不以為怪,毫不猶豫地同意,由原來每天每月可以拿60元,反過來每月交企業80元,他卻頭一個簽字:“我不幹事,怎麼能拿工廠工人們的血汗錢?!”沒有錢交的時候,他就寫欠條,靠著他的軍事史料依然充實生活,看書、寫劇本。他最大享受就是唱歌了,一個人在家裏抄歌詞,騎自行車來回五六十裏到同學家裏聽唱片,更多的時候,收集和整理曆史資料,他先後到過北京、合肥等地,從浩如煙海的曆史資料中找到全新的曆史視角,開始了大型電視劇《大清第一相》的創作。
為了有一個安靜的環境,1997年夏天在郊區租了一間房間,隻有一張桌子一條小凳子,牆上掛滿了一排排卡片,依靠兩箱方便麵,關門閉戶,一坐就是一整天,喝了喝白水,餓了吃包方便麵,偶爾到親戚家裏吃餐晚飯,他都認為是精力和金錢上的浪費。
他卻不為自己的生活悲哀,對自己的潛力和作品的出路充滿信心,為自己明確堅定的目標為之奮鬥感覺到幸福。常常說:“創作是第一的,任何人不準幹擾我這事。”
生活是清貧的,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白木板的舊式家具早已被歲月染得灰蒙蒙的,唯一值錢的是一個書櫥,沒有玻璃,一格當中夾張紙條:“寫作用書,概不外借。”書向來就是他最值錢的家當。他買書越來越多,書櫥裝不下了,又搭起一塊案板,把書稿或外地寄來的書全部放堆放的上麵,家裏竟簡直成了一個書庫,而他自己,稀飯鹹菜照樣吃得津津有味。
他熱愛人生,超然物外洞察事物而不染一層,水晶一樣的心靈向朋友敞開,樂於充實的孤獨和爬格子的艱辛。一個功成名就的作家為了幫助他,自費掏錢請客,趁機把秦秀春推薦給文化部門的領導,他在宴會上竟然說道:“你們吃的都是民脂民膏!”朋友生氣,賓客們也不高興,誰還願意幫助他?
有關部門及一些領導,也曾因為他是個人才向各方麵推薦引進,可是他持才傲物,高不成低不就,灑下陽光,透支生命,不甘平凡和庸俗。五月十二號,安徽電影製片廠與他談台灣第一巡撫的創作,又交給他一本《黃山奇緣》撰寫,整個六月份他實在辛苦、亢奮、在希望中度過,往往從中午吃過午飯以後一直要工作到第二天早上,每天的睡眠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苦戰一個月,終於完成了電影文學劇本----音樂風光片〈〈黃山生死情〉〉。為了對曆史文化長廊的改造,他曆時十年,收集資料,擬寫100集的曆史電視連續劇《大清第一相》,已經完成了修改和打印好了48集。
11月4日,他和安徽電影製片廠商定,要將《台灣第一巡撫》與合肥市文化局長聯合,盡快修改成電視連續劇,據說有投拍的可能,跟著,《北京晚報》想將《大清第一相》作小說連載。好戲連台,大喜過望,可是第二天他就發現自己身體不適、胸中發悶,夜裏做夢也睡在懸崖絕壁的邊緣,連續多日“甚倦,甚乏”,他依然如故,沒有放棄手中的工作,每天寫作到淩晨兩三點。
在他生命的最後三天中,日記是這樣記錄的:
12月26日:“今天校對時間甚多,甚疲勞,效果當然也好。”
12月27日:“校對19集,下午將20集分為22集,晚睡至次日淩晨一點時醒。”
12月28日:“淩晨2點——5:20,校最後一級——第二十集,一校完畢。”
他沒想到,“完畢”二字也是他生命終結的絕筆,他死在成就輝煌的黎明前夜,留下的是已經完工的作品,留下的是1000多塊錢的打字印刷費,留下的是一筆筆電費、電話費、在親戚家的夥食費、以及在郊區住房的房租水電費……他腰無分文——除了巨大的精神財富,就連他走向另一個世界的所有費用,也全部是同學們讚助的……
睿智、明淨、善良、達觀、坦蕩、慷慨……一個以神性的生命意識拓展精神的空間的人,他從時空中超拔了。他的離去,提升和淨化了我們的目光,使我們仰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