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偉民一段167天的漫長人質歲月。
一場三十餘小時的生死“越獄”。
一次國家斡旋營救人質的全程解密。
一個被提醒的海外勞務人員的安全難題。2月19日晚,經過6個小時的飛行,中國工程師龍曉偉終於回到了闊別9個月的家鄉西安。僅僅在5天前,他的身份仍是巴基斯坦塔利班武裝分子的人質,身陷囹圄167個日夜。
當龍曉偉坐著輪椅出現時,親友們不禁相擁而泣。而龍卻保持了驚人的克製和冷靜,直至2天後在醫院與難友張國相逢時,這個憨厚的農村青年才嚎啕大哭起來。
龍、張二人是中國中興通訊股份公司(以下簡稱中興公司)派駐巴基斯坦的外包工程人員。2008年8月29日兩人在外出執行任務返回途中被當地塔利班武裝力量綁架。
在中巴兩國共同開展外交斡旋以營救人質的同時,兩位工程師也在求生意誌的驅使下,上演了一出中國版的生死“越獄”。
遙遠,但發生了
西部農村的困頓和海外工資的優厚對比讓他們甘願冒險一搏。
幾乎帶著踉蹌,29歲的張國走進了陝西省人民醫院急救中心6樓病房。此時,28歲的龍曉偉正躺在病床上。沒有任何話語,兩人相迎擁抱,互喊著“兄弟”,哭了。
時間是2009年2月21日,離張國成功“越獄”已近4個月,離龍曉偉獲釋也僅一個星期。除了後者摔斷的右腿,兩人被塔利班用亂棍、槍托留下的生理傷痕正在慢慢消退,但在心裏,噩夢仍驅之不散。
在和平日久的中國,常人已經難以想象,恐怖分子的槍口和死亡相伴的黑色歲月。“我們原先也認為,危險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事情。”張國回憶說。
在2008年8月29日之前,龍曉偉和張國對這一點深信不疑。這兩個出身陝西農村的年輕人,3個月前來到巴基斯坦西北部的迪爾地區,參與中興公司在當地援建的一項基站建設工程。
張國記得,那天的陽光不錯,一早上班後,他們被派到駐地一百多公裏外的47號和51號基站記錄數據。兩人是工程監理,負責檢查驗收通訊鐵塔。
皮卡奔馳在崎嶇的山路上,一個司機和保安隨他們出行。3個小時的行車途中,龍曉偉還給遠在寶雞農村的母親王乖蓮打了電話。
母親用了一半時間來叮囑兒子注意安全,龍曉偉則機械地應答著。母親的擔心並非多餘,僅在兩天前,他們就因迪爾地區局勢緊張而返回首都伊斯蘭堡避亂。多年來,恐怖襲擊、經濟危機、印巴衝突持續困擾著這個南亞國家。尤其在2001年阿富汗戰爭後,被美軍擊潰的塔利班武裝力量,越過邊境滲透進巴基斯坦西北邊境省斯瓦特(Swat),成為影響地區安全的隱患。
但對於自認為“隻是來工作”的龍曉偉和張國來說,這有點虛幻得像好萊塢大片。如果不來這裏,他們將是西安一家普通鋼結構公司的技術人員,月薪千元,“餓不死,也撐不著”。西部農村的困頓和海外工資的優厚對比讓他們甘願冒險一搏。出國前,由於疾病、歉收、嫁娶和建房等緣故,龍曉偉和張國兩家的負債均超過五位數。而這裏“一個月的收入能抵得上國內一年”,龍說。
抵巴後,龍曉偉等十餘名中國工程師被嚴密保護在一座兩層小樓裏,出入均有護衛。一位廣東廚師為他們提供可口的中國菜,除了不能上網和看電視,這裏並沒有多少異國生活的氣息,危險也似乎很遠。
當天的工作並不繁重,龍曉偉和張國還悠閑地與保安、司機喝茶和做禱告,下午3時,四人返程。途中一輛本地工程車疾馳而過,要是平時對方一般都會停下寒暄或交流,但這一次卻匆忙得反常。
這一細節並沒有引起龍曉偉們足夠的注意。在繼續開了十多分鍾後,一輛突然出現在山體拐彎處的吉普車截停了他們。隨後,一個電影式的場景出現了——十多個拿著AK47步槍的蒙麵人跳下車圍住了他們,用普什圖語喊著“下車,下車”。
一個武裝分子拉開車門,企圖拉扯靠邊的張國,張側身掙脫,結果換來對方一記槍托重擊。龍曉偉馬上拿出護照,對他們說:“我們是中國人,是巴基斯坦人民的朋友,兄弟。”
對方並不理會,還把槍口高舉對準龍曉偉的額頭,推彈上膛的摩擦聲讓他打消了抵抗的打算。武裝分子把兩人塞進吉普車。保安、司機也同時被押走,就連皮卡的車輪也被拆了下來。
龍曉偉和張國顫抖著,嘴裏自言自語:“這不是真的吧?”汽車啟動前,龍曉偉試探性地問:“你們會殺我們嗎?”剛問完,就被黑布蒙上了眼睛。
“請轉告我們的祖國……”
吉普車顛簸了十多個小時後終於停下。龍曉偉等人被推下車,摘下黑布後,隻見這裏是一個廢棄學校模樣的地方,沒有門窗的樓房,微弱的燈光和一人高的雜草,以及那些無處不在的機槍和火箭筒。
一塊掛在大門處的鐵牌標誌著這裏的地理方位——斯瓦特。這意味著,他們已經進入了塔利班武裝的控製範圍。“我們隻是請你們回來做客。”一名摘下麵紗的武裝分子說,然後指著遠處的機槍告誡:“如果逃跑,你們會被打成篩子。”
兩個男人當場哭了起來。這並非他們第一次見到塔利班。在巴基斯坦的斯瓦特以及鄰近的迪爾地區,塔利班都是很常見的武裝人員,沒有戰鬥的時候,他們甚至就是普通的農民。
以往外出工作時遇到塔利班,龍曉偉和張國都會退避三舍,倒也能相安無事。現在,不祥的預感籠罩著這兩個安分的男人,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對方再三表示:“我們隻是普通人,你們一定搞錯了。”
塔利班並沒有搞錯。據巴基斯坦一電視台報道,塔利班密探早就盯上了這兩名中國工程師,看到他們防衛意識不強且沒有警察伴隨,於是研究他們的工作與生活規律,最終得手。
而塔利班發言人曾表示,此次實施綁架的目的主要是報複巴基斯坦政府軍以及他們的盟友中國。
一夜無眠後,第二天一早龍曉偉和張國被轉移到一處河穀山頂上的民宅。這是一座不足10平方米的石木屋,窗戶被木板釘死,隻從縫隙中透出微光。
一向沉默的張國此時卻暴躁起來,他以絕食抗議,一個被惹怒的看守士兵踢了張國一頓並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僵持到了9月2日,一個自稱首領的人過來對他們說:“如果你們不反抗,就不殺你們。”
也在同一天,塔利班向西方媒體宣布綁架了兩名中國工程師,並說已開列了一份釋放人質的“條件清單”交給巴基斯坦政府,其中包括釋放在押的塔利班成員和索取巨額贖金的要求,此外還稱“將開會研究中國工程師的命運”。
從恐懼、憤怒到悲觀,兩人的反抗意誌在饑餓、孤獨和暴力中逐漸瓦解。時值巴基斯坦政府軍和塔利班戰事正酣,白天,炮彈在屋外爆炸,劇烈的衝擊波把牆壁的石塊紛紛震落。晚上,驚魂未定的兩人又成為塔利班士兵們發泄的對象。他們用木棍隨意打罵,或者用槍瞄準人質作樂。“像貓玩老鼠,我們隻是尋樂的工具。”張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