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押期間,兩人無法刷牙、洗澡、換衣服。成群結隊的老鼠在他們眼皮底下搶奪從嘴邊漏出的玉米餅屑,渾濁冰涼的雨水讓兩人患上了腸胃疾病。
死亡的陰影步步逼近。覺得無法支撐的時候,龍曉偉和張國就朝著東方下跪,給父母叩頭。龍曉偉更從地上撿了一塊丟棄的刮胡刀片,割開袖口藏起來,“如果他們要殺我,我就先割脈自殺”。
看守士兵裏,一個17歲的青年讓龍曉偉和張國感到短暫的溫暖。他會為兩人偷偷送上食物和藥品,偶爾還會有兩塊糖。如果不是談論戰爭和美國人的時候,純真會重回對方的眼睛。他幾乎沒有童年記憶,從小就被窮困的家人送去當塔利班,後者分給他們食物,並教導他們隨時為首領犧牲。十多天後,這個青年說真主召喚他去戰鬥,下山後便沒有了消息。
9月16日,BBC記者獲準采訪。龍曉偉和張國被帶到山下,這裏是塔利班的營地,數以百計的武裝人員坐著皮卡車穿梭往來。在一間粉刷一新的房子裏,龍曉偉用哽咽的聲音對外國記者說:“我們在這裏待了18天了,已經快撐不住了。我們是來支持巴基斯坦建設的,是巴基斯坦人民的朋友……請你轉告我們的祖國和巴基斯坦政府,快來救我們。”
向燈光閃亮處狂奔
唯有東南方向,那裏山勢險峻,敵人布控有限。最關鍵的是,晚上遠處有一大片燈光,估計是城市。
而在中巴兩國政府層麵,營救行動早已展開。綁架事件發生後第四天,在中方“全力營救人質”的要求下,巴方召開了迪爾地區的部落會議,依靠當地部落長老的影響力製約塔利班的過激行為。同時,巴軍方也以停火示好,創造營救氛圍。
中國駐巴使館則打破外交傳統,通過聯係塔利班的重量級人物穆斯林?汗來軟化綁匪立場。
但這些利好信息並不能有效地傳達到兩位中國工程師那裏。他們仍掙紮在絕望的邊緣。
6個被堵著嘴的美國人跪在地上,6個武裝分子各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刀,慢慢切割人質的脖子。最後,血淋淋的頭顱被提在手裏,像展示一批戰利品……
這是關押後塔利班每天強迫龍曉偉和張國看的錄像。他們用這種更甚於肉體折磨的方式告訴人質——如果不合作,將也是這個下場。
這幾乎擊垮了龍曉偉和張國的最後的精神防線——“如果要這樣痛苦且毫無尊嚴地死去,還不如自行了斷。”
這個想法被扭轉於劫持後第10天,9月7日,中國駐巴基斯坦大使館獲準與龍曉偉和張國通話,安慰他們與對方搞好關係,並為其送去過冬衣物。
9月12日,塔利班又批準他們與家人通話。龍曉偉和母親在電話兩頭泣不成聲,在短短兩分鍾時間裏,龍叮囑家人要好好過中秋節,並拜托父親為明天生日的3歲兒子買一個生日蛋糕。母親則安慰他說:“國家一定會救你的。”
生存的願望空前強烈起來,龍曉偉提議逃跑,張國說好。
張國在國內警校的公安專業學習過,方案由他來定。但精明的塔利班似乎早有防備,除了不讓兩人邁出房門半步,就連廁所也用一條地道與房間相連。
任何一項偵察工作都舉步維艱。平日裏,龍曉偉和張國裝出一副服服帖帖的樣子以博取信任,一有機會就互相掩護著透過廁所木板的縫隙來觀察地形。“第一套方案是往北,但那邊戰火頻繁,還有狙擊槍;而往南要渡一條三百多米寬的大河,不可行。”張國說,“唯有東南方向,那裏山勢險峻,敵人布控有限。最關鍵的是,晚上遠處有一大片燈光,估計是城市”。
後來,借著巴基斯坦電視台的兩次實地采訪,張國偷偷觀察了地形,再次敲定了第三套方案,生機就在東南方。
在此期間,釋放的消息不時傳來,但又一次次破滅。到了10月中旬,從首領及看守越來越不耐煩的態度中,龍曉偉和張國估計他們的利用價值已經快到盡頭,必須盡快實施“越獄”。
10月16日,斯瓦特地區下了一場大雨,次日迎來陰天。張國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白天,他們支開守衛下山幫他們買電話卡,以消耗對方體力。入夜後,龍曉偉假裝心髒不舒服,要求敞開門睡覺,對方竟也同意了。
晚上10點,龍曉偉和張國邁過熟睡中的守衛,向燈光閃亮處狂奔。
生死分岔口
夜出奇的黑,兩個奔向自由的身影穿梭在山穀叢林中。腳步聲驚動了一群狼狗,兩人慌不擇路,帶刺的灌木鉤破衣服,留下血痕。
大約跑了一個小時後,在一個拐彎處,張國踩著一塊圓石滑倒了,右腿膝蓋首先著地,一陣刺痛讓他跪地不起。緩過神時,龍曉偉已不見蹤影。張國往前追了一段後又返程尋找,他不敢喊對方名字,學了雞叫又學狗吠,但始終沒有回應。“他可能已在前頭。”張國判斷,於是他拖著傷腿,穿過灌木叢,跑進一片梯田。
而另一邊的龍曉偉也在做著相似的努力,他在原地等了30分鍾,又往前追了兩個小時,始終不見對方。兩人徹底走散了。
事實上,兩人當時並沒有隔多遠,他們失散的拐彎處是一條分岔口,黑暗遮蔽了方向,龍選了往下走,而張卻選了往上。像分別走在扇形的兩條半徑上,再也無法重合。
淩晨2時左右,身後響起了喊叫聲,燈光也亮了起來。龍曉偉被攪亂了心神,他從山坡高處跳到一棟民宅的屋頂上,腳下一滑,摔了下來,腿斷了。
密集的槍聲隨即響了起來,還有狗吠人聲。龍曉偉第一反應是張國遇難了,他趴在地上,往槍響的方向叩了三個響頭,“最初是我提議逃的,卻讓人家把命給搭上了”。
而在山另一邊的張國也聽到了槍聲,他同樣以為是對方遭遇不測,同樣跪下磕頭:“我該怎麼向人家父母交代呢?”
這個誤會在不同程度上打擊了兩個男人的信心,但已經無法回頭。站在高處的張國依然朝著燈光的方向前進,而龍曉偉隻能拖著斷腿匍匐爬向前方的村子。
當他敲開一戶農戶的木門時,卻後悔莫及地發現,前麵站著一個拿對講機的塔利班士兵。
張國的膝傷也越來越嚴重,後來隻能走一段爬一段了。身上的巴袍被劃成了絮條狀,手肘和膝蓋也血肉模糊。接近黎明時分,他在最後一個山頂終於看到了燈火已闌珊的城鎮。
最後的障礙是一條湍急的河流。張國下了山,踏著一片麥田走向河上的橋。沒有半點預兆,鎮子方向突然響起了槍聲,它們是如此密集,他甚至能聽見子彈在他身旁掠過的聲音,塔利班發現了他。張國抱頭趴在地上,接著迫擊炮開始在身邊炸響,掀起的泥石像海浪一樣四濺,巨大的轟鳴聲也讓他短暫失去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