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與鷹(1 / 3)

鷹是獵人的槍。

獵人在高原上打了半輩子獵,他沒有使用過一次獵槍,他是用鷹捕獲獵物。鷹蹲在貓人的右肩上,像上了瞠的槍一樣,靜候著獵物的出現。荒草裏一旦有了動靜,獵人隻需把含在嘴裏的鷹笛一吹,像扣動丁槍扳機似的,鷹就射了出去。鷹的出擊又快又猛,隻聽一聲尖嘯,風似地從獵人跟前刮過,那聲嘯叫還在曠野中響著,餘音還沒有完全擴散開,獵物已經在磨的爪下了。就這麼準,膺的兩隻爪子像人的手一樣,似從荒草裏提起一個物體,抓起來就走,一點停頓都沒有,根本不挨地皮,隻是兩個扇子一樣的翅膀,擦著了一片荒草,荒草受驚了似地晃個不停,鷹不費一點力,很輕鬆地把野兔或都孤狸就提到了空中,然後回到了獵人跟前。

這時,獵人還沒有從馬背下到地上呢。獵人是從鷹一出擊就偏腿下馬的。每次,獵人都要下馬接受獵物,他從不在馬背上等候鷹捕獵歸來。他對鷹很恭敬,像那些當兵的對待手中的槍樣,把槍抱在懷裏。獵人也把鷹抱在懷裏,然後單腿跪地,才從鷹的爪下取出措物,獵人把這一係列動作做得很神聖,他曾見過高原上那些當兵的,他們打靶的時候,也是這麼神聖。單腿跪地,把槍抱著還不夠,還要用臉貼著,寶貝著槍。獵人寶貝著他的鷹,他覺得他的鷹比當兵的槍還要好使,他見那些當兵的用槍打了半天,也沒把黑乎乎的靶打死,要是他的鷹,早就驚出一道風聲,把那個靶子連根拔起撕碎了。

獵人親眼見過當兵的用槍死過野免,一聲脆響,看不到任何東西,野兔就應聲倒地,但也有沒栽倒的時候,野兔聞聲跳起來就跑走了。獵人就很遺憾,要是他的鷹出擊,再能跑的野兔,也跑不出鷹的爪子,鷹的爪子從來沒有落空過,所以獵人更看重他的鷹。

每次,獵人從鷹爪下取下獵物,當場把獵物破膛,他隨身戴著一把“英吉沙”小刀,刀很鋒利,隻一刀,就能把獵物的皮、肉、骨頭割開,掏出獵物內髒,趁熱喂給鷹吃,每當這時,獵人和鷹都很興奮,獵人將獵物掛到馬背上後,會吹奏一曲他自己創造的樂曲,鷹笛在獵人嘴裏,發出清脆、柔和的聲響,時高時低,像一段傾吐衷腸的訴說,能引起鷹的共鳴。鷹用於硬的尖嘴,吞吸著獵物的腸肚,在樂曲聲中,撲扇著翅膀,騰挪跳躍,像一個舞者,舒展開優美的身姿,翩翩起舞。

一曲終止,鷹已吃飽,獵人一臉的興奮,臉膛紅紅的,從嘴裏吐出鷹笛,拿在手裏把玩著。鷹笛是截鷹的腿骨,挖出骨髓,是天然的笛子,是獵人的祖先傳下來的,已經好幾輩了,磨得光滑,像一塊和田的羊脂玉,透著玉的油脂,發出骨質的光澤。

獵人從懷裏掏出一瓶烈性白酒,用牙咬開瓶蓋,狠灌上幾口,臉更紅了。又從馬背上的羊皮袋裏摸出一個幹硬的青稞饢,嚼了起來。青稞饢越幹越硬,嚼起來越香,一口酒一口饢,就更有味。吃完一個饢,一瓶酒也喝下了,獵人扔掉空灑瓶,拍拍肚皮,躍上馬背,鷹就呼地騰起,又蹲在獵人的肩上,獵人高喊一聲,馬放開四蹄,悠閑地走著,獵人在馬背上搖晃著,放開喉嚨,粗粗的歌聲在高原上響開了。

帕米爾高原的春天來得遲,卻很凶猛,一下子就把嫩綠鮮亮的世界推到你麵前了,冰山上的積雪出現雪崩的時候,帕米爾高原的短暫春天一閃而過,蓋孜河的雪水轟隆隆響著,將高原上最美好的季節——夏天,就唱出來了。河水歡快地跳躍著,溢出河穀,浸潤著草地,草瘋了似的,向太陽升去。離太陽近了,從莖葉問鑽出一朵朵藍的、紫的、粉的花兒,那成片的雞蛋花,似太陽的碎片,撒在綠生生的酥油草尖上,耀得羊兒睜不開眼,羊群就閉著眼,用溫熱的嘴唇觸摸著同樣溫熱的花朵,憑知覺一口一口地慢慢吃噴香的花草。那些黑色的犛牛,不像羊群這麼悠閑,一個勁貪吃,花草水分大了,會脹著肚子,又喝了蓋孜河的雪水,都走不功路了。像喝醉了似的,搖搖晃晃地穿行在羊群中,牧人揮動著鞭子,追趕著犛牛,不讓它們停下來,一直叫它們活動消化,不然會脹破肚皮的。

獵人親眼看著一頭犛牛躲到一個大石頭後麵,望著太陽躺了下去,不一會,犛牛的肚子像發麵一樣鼓了起來,直到極限,“嘣”地一聲爆響,撐破了,粘稠的草渣噴一石頭。

獵人顧不上捕獵,喚肩上的鷹蹲在馬背上,他跳下馬,去幫牧人將撐死的犛牛放了血,沒讓血浸入肉裏。他和牧人一起,剝了牛皮,解了死牛,將牛肚子裏的髒物喂了自己的鷹,幫著牧人把牛肉扛回牧人家,當場生火燉上牛肉,和牧人一家吃著肉,喝了一天的酒。

獵人的日子越米越難過了。獵物越來越少,有時一天出去,會空手而歸。高原上用獵槍打獵的人越來越多,連獵人原來不捕捉的黃羊也幾乎絕跡了,鷹能捕捉的野兔,狐狸之類就更不用說了。以前的一些獵人都改行放牧了,可這位獵人一直堅持著捕獵,他沒有能力擁有羊群和犛牛,隻好以捕獵為生,已經到了難維持生計的地步了。

獵人心裏一直很沉悶,酒就喝得多了些,舌頭都有些麻木,嚼不出肉的香味了。

牧人看出了獵人的心事,一邊勸著獵人吃肉,一邊勸獵人改行。

獵人猛喝了一碗灑,說,難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