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就從自己的牛群中挑選了一頭最高、最大的小公牛,作為祭品單獨飼養著。
聽到要祭奠山神的消息,塔爾拉最有文化的麥克急忙來到米拉家裏,勸米拉不要幹這種傻事,更不要再動牧場的心思,那樣會害了整個塔爾拉。
米拉淒然一笑:“塔爾拉的冬天快要到了,如果你不想過那種難熬的日子,就不應該反對。”
麥克急道:“塔爾拉的出路不在開墾牧場、耕種田地,這違背了自然規律,我們應該改換牛羊品種,才是正事。”
“你是說我丈夫幹的不是正事?”
“簡直是胡來!”
“當然。”米拉沉鬱地說道,“麥克,你沒有親手埋葬自己的親人,並且是一大一小兩條命,說別人胡來就輕鬆多了。”
麥克搖著頭,走到高大的公牛身旁,抓住它光滑的鬃毛,不停地撫弄著,心裏一陣絞痛。
公乍似乎懂得對它的這種特殊照顧,它一點都不膽怯,優雅地踏過草叢,驕傲地揚起頭,望著麥克。
麥克的心裏酸酸地說:“米拉,別再固執了,你還年輕,今後的日子還長,千萬不要成為塔爾拉的罪人。”
米拉一聽,嘴邊的肌肉顫抖著,眼睛轉向別處,“罪人”兩個字使她剛有點緩和的心又一次跌入黑暗的深穀,她的眼皮緊閉著,身體似乎沿著錯綜複雜的道路朝下滾落,經過許多深坑,她被跌得全身疼痛。
過了半晌,她才緩緩地說道:“你既認為我是罪人,就不要來煩擾我,我的事不要你這種人管!”
麥克還要解釋,米拉輕輕地卻很嚴厲地說了句:“你滾!”
麥克一走,米拉臉色蒼白得像一個剛受了驚嚇的孩童,半天緩不過神來。她看著靜止不動的地麵,忘記自己應該朝哪裏走了。她隻有前行,在她的前麵,出現了一隻蜷縮在一起的羊,她知道又是羊死了。她走了過去,用手摸了摸柔軟的羊毛,然後將它翻過身來,它四肢僵直地斜躺著,蒼白的舌頭伸得老長,白色的眼睫毛紋絲不動地覆蓋著蒼白的眼睛。她看著看著,淚水湧了出來,滴在死羊身上,濕了一片羊毛。
難道冬天到了?
今年的冬天提前了?
米拉跌跌撞撞地去後山,看了看那兩個埋著自己丈夫和孩子的墳堆,忍不住大哭了一場。
麥克又來了,他還是穿著那雙自製的沒有經過加工的皮靴,笨重地踩著枯黃的牧草,腳步聲“咯吱咯吱”幹燥地響著,來到了米拉家的門前。
米拉透過窗戶看到麥克的身影,厭惡地別過臉去,她的拳頭變得堅硬,捏得牢牢地,像一個滿懷仇恨的複仇者,隨時準備著出擊。
她憑感覺麥克沒有走進來的意思。他在畜圈旁邊輕輕地踱步,像一個失敗了卻不甘心的騎手,心神不安,步子慌亂。
她扭頭看了一眼外麵的這個叫她憎惡的人,她的心髒在胃與腸之間發出粗沉的聲音。一旦她的目光落到那頭公牛黑黝黝的身軀上,她喘氣就不再那麼緊迫,想著趕緊請族長選定祭奠的日子,行完祭禮,引火燒了荒坡上幹枯的牧草,趁第一場雪還沒落下來,開墾荒地,為來年的耕種做好準備。
一想到這裏,米拉的心情舒緩了許多,有種和丈夫越來越接近的感覺,還有他們的孩子,她就不再理會那個身影,隻當他根本不存在,仍然幹著自己該幹的事。
後來,麥克又來了幾次。米拉根本不去理會他,他隻有唉聲歎氣,說些無奈的話語,就悄悄地走了。
米拉再也不想等待了,一再催促族長,擇定獻祭的日子,盡快行完祭劄。
氣候轉冷,已近深秋,遠處近處的牧草已全部開始枯黃了,牧人們收割完草場裏的草,留下一片幹硬的草茬兒,直直地刺向藍天,天似乎跌下來一截,矮了不少,開始變得灰暗。
這是冬天將要降臨的前奏。
塔爾拉人畏懼的漫漫寒冬就要開始了。
群山變得荒蕪淒涼,一丘接一丘伸向天邊,像那漫長而寒冷的冬滅,米拉不敢看更小敢想,隻能用忙碌來消磨盤繞在心頭的悲傷。在冬天降臨之前,她要修整好畜圈,做好牛羊過冬的準備。每到這個時候,米拉的心裏就很慌,因為冬天一到,人跟牛羊的災難就到了,尤其是看著那些當年出生的羊羔,大多忍受不了寒冷而斃命的情景,米拉一想起來心裏就打顫。
小羊羔太弱小了,氣候才開始變冷,它們就爬到母羊溫暖的羊毛下縮成一團。剩下的老羊大多已經年老,經曆了數年艱苦的磨難,主人也不忍心殺它們,它們就像懂主人心思似的,一直堅強地活著,但還是抵不住歲月的摧殘,行動變得遲緩,日漸衰亡了。
那些當年生過羊羔,又曆經過自己羊羔死亡慘痛的老羊,今年再產下羊羔後,一感到氣候變化,就很悲觀,表情麻木,冷冰冰的眼睛裏少了對小羊羔的憂慮和憐憫,卻和年老體衰的老羊們一起跪下身子,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米拉看了實在不忍心,不斷地到羊圈裏拽它們站立起來,拽了這個,那個又跪躺下了,累得她滿頭大汗,連飯也顧不上做,就拿上一塊幹饢和一疙瘩奶酪,靠在羊圈的土牆上,匆匆忙忙地吃起來。她這樣精心地照顧著羊羔,有天早上起來發現還是死了四隻羊羔,她傷心地把活著的羊羔拽起來,一隻一隻地抱到了自己住的石屋裏,她想今年冬天和羊羔在這個屋裏過冬,反正丈夫死了,孩子也沒有了,屋子裏空蕩而淒涼,有羊羔陪著,她心裏還好受點。
她將剩下活著的羊羔抱進屋後發現,有一隻黑眼圈的羊羔已經有些虛弱,站都站不住了。她便抱著黑眼圈羊羔,出入在石屋和羊圈之間,她擔心放下這隻生命垂危的羊羔,它會死去,就把它一直抱在懷裏,讓它的小臉靠在她的胸部上,隔著衣衫,她能感受到羊羔身上溫熱的體溫。特別是羊羔毛茸茸的小腦袋,在她走動時,不斷地撞擊著她飽滿堅挺的乳房,她的全身會癢癢地好受,心卻一顫一顫地,有種懷抱著孕孩的幸福感。
她盡量做到不去想自己不足月生下的死孕,將黑眼圈的羊羔抱得舒坦些,像對待一個嬰孩一般地對待它。
隻要這小羊羔發出微弱的叫聲,米拉便知道它餓了,抱著它去找母親給它吃奶。這隻黑眼圈羊羔的媽媽前幾天得病死了,其它活著的母親都不願奶它,躲來躲去地叫米拉看了心裏很難受。
羊羔顯然是餓極了,本來就虛弱的身於開始發抖。米拉擔心小羊羔餓昏過去,便抱著它到屋裏,翻遍了各個角落也沒有找到可以喂羊羔的食物,她就在牛糞火爐上煮了些麵糊糊,裏麵加廠不少奶酪,端給羊羔。羊羔聞了聞,沒有吃一口。米拉想著可能是羊羔餓過了頭,連吃東西的勁都沒有了,她蹲下身子,用指頭蘸些糊糊,讓羊羔吮吸。羊羔隻用舌尖舔了舔,把頭縮回去,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看來這隻羊羔已經有生命危險了,米拉開始慌了,不停地用手指給羊羔嘴裏塞稀糊糊,它根卒不喬咽,把糊糊含在嘴裏,有許多還流出來,滴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