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祭奠的開始(3 / 3)

米拉將蘸有糊糊的手指放到自己嘴裏,嚐了嚐,加了奶酪的糊糊有股酸腐昧,她才恍然大悟,黑眼圈羊羔是夏天結束時出生的,它太小,除過帶甜味的乳汁和鮮嫩的青草,別的還吃不慣。這種時候青草是找不到了,米拉提上奶桶去畜圈想從母羊母牛身上擠些奶汁,她幾乎摸遍了所有的母羊母牛的奶袋,沒有擠出一滴溫熱的乳汁。她失望地回到屋裏,又熬了些糊糊,翻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沒有找到一點能帶甜昧的東西加進去,新熬製的糊糊羊羔依然不吃一口。

米拉心裏焦急,一夜都沒有睡覺,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她發現黑眼圈羊羔已經走到了生命的邊緣,它的眼皮耷拉著,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她見到的這種情景太多了,在每年冬天來臨的時候,羊羔斃命的慘相使她都不敢到畜圈去了,都由她的丈夫處理死去的羔羊。可現在,丈夫死了,隻有她麵對這種悲涼的一幕了。

她不想叫這隻可愛的黑眼圈羊羔死去,出生才兩個多月,像一個可愛的嬰孩。可用什麼辦法挽救它呢?一個不久前剛產過一個死孕的女人,她眼裏飽含著酸楚的淚水,沒有猶豫,解開上衣的扣子,顫巍巍地用手托出自己飽滿膨脹的奶袋,毫不猶豫地將粉紅色的奶頭塞進羊羔的嘴裏。

這個大膽的想法是一瞬間在米拉的頭腦裏生成的,她用淚眼望著奄奄一息的羊羔,心裏裝滿了自己生下的沒在人世停留的嬰兒,她的心抽動著,手不由自主地按在自己的乳房上。腦子裏閃過一念頭:或許,她能給這隻可憐的羔羊提供一滴維持生命的乳汁。她生過孕兒,奶脈已經通了,她在自己的孕兒死後,兩個圓滾的奶袋,總有種鼓鼓脹脹的憋悶感。

黑眼圈羊羔把她的乳頭含在口裏,嘴動動,突然,它垂下的眼皮一下子張開了,兩唇緊緊地夾住了她的奶頭,用毛茸茸的小腦袋一下又一下地拱著她的乳房,像找到了久違的母親,用勁地吸吮起來。

她的胸脯熱熱的,心被它一拱一拱的柔軟感覺劃過,癢酥酥的,全身隨著羊羔的拱動而顫抖著,母性的暖流蓄滿了她的心房,她用雙手輕輕地攬住羊羔,像哺乳自已的孩子,幸福的淚水從她的眼眶裏湧出來,滴在羊羔潔白的細毛上,涸濕了一大片。

她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之中,這種幻想使她暫時忘記了夏天發生的傷痛,能有這一刻的幸福,她在這個夏天之後的日子裏,已經盼望了很久、很久……

但事實總是違背人的意願。她渴望從自己柔軟的乳房裏噴射出一股甜甜的乳汁,卻沒能如願。她傷心極了。

羊羔也停止了拱動,鬆開了溫熱的雙唇,它失望極了,用失神的目光仰望著能給它提供母性溫情卻無法給它注人生命乳汁的女人,嘴裏發出輕輕的呼喚聲。

她哭了。傷心地坐在地上,用雙手抓住自己的雙乳,使勁地揉捏著,想從中擠出一滴白色的汁液來。

那個幹瘦的影子又來了,他站在敞開的屋門前,看到了屋內的一切,當這個可憐的女人絕望地哭泣時,麥克的心裏不是滋味,也流下了淒淒的酸淚。但他沒有走過去,他看到了她敞開懷露出的美麗的雙乳,他在心裏暗暗想著,隻要自己走過去,她定會氣得發瘋,便更堅定了要阻止她做出愚昧舉動的念頭,抹著淚,捎悄地走了。

米拉沒有發現麥克來過,不然她會惱羞成怒,當麵大罵他一頓的。她的心思全在如何挽救羊羔的生命上。

黑眼圈羊羔還是死了。她抱著它哭了一天,最後,她將它抱到後山,埋在了丈夫和孕兒的墳堆邊,望著又增加的一座新墳,她肝腸寸斷,心裏說著“這種日子不能再過下去了”。便又去找老族長了。

族長終於擇定吉日,叫人在米拉的丈夫遇難的後山坡上,搭起一個神聖的祭台。祭山的禮儀就要開始了。

在祭奠的前一天,米拉給那頭即將成為祭品的公牛拌上最好的草料,端到畜圈裏,放在公牛麵前。

“喂!”她叫著公牛,聲音裏有點發顫。

公牛麵對著她,動也沒動。

她用手推了推公牛的頭部,它的頸子比收縮起來的脅部顯得更粗壯,從正麵看,由於巨大的頭部比身體還大,使人看不見牛身體其餘的部分,它好像是一個脫離了全身的牛頭。尤其是它頭上的一雙尖角,像兩把黑色生鏽了的鈍刀,毫無生氣地栽在它的大頭上,沒有一點威武感,倒像一件擺設。當然,明天,它的這個巨頭全成了祭台上的擺設,祭奠山神了。

她的心裏有點酸,又叫了一聲公牛:“喂,你吃呀!”

公牛還是不動。

難道它已經知道自己將成為祭品,用沉默哀悼自己的無奈?她這樣想道,臉色刷地白了,整個臉頰像一張白紙,在深秋的涼風中,嚨噬啦啦地發抖。

這時,麥克來到了,她的身後。他顯然沒有穿他的那雙靴子,走路悄無聲息。但她還是感覺到他的到來。

她的心情糟到了極點,猛地回轉身,用凶狠的目光瞪著麥克厲聲道:“你還來幹什麼?這裏不歡迎你來!”

“米拉,”麥克輕輕地叫了一聲,認真地說,“別再幹傻事了。米拉,你不應該愚昧了,因為你已經失去了丈夫和孩子,你該醒了!”

“你走開!”米拉用手指著麥克,憤怒地說道,“你像個鬼魂,糾纏得人不得安生!”

麥克說:“為了我還沒有招收到的學生,我得糾纏著你,就是變成鬼魂,我也要勸阻你。”

米拉失神地往後退了一步,一隻手撐在公牛的背上,才沒有使自己跌倒,她站在那裏,渾身沒有一點氣力。她怕自己撐不住,想趕快離開這裏,到屋子裏休息一會兒。她抽回撐在公牛背上的手,搖搖晃晃地轉身向屋裏走去。

麥克走到公牛跟前,彎下身在米拉剛用手撐過的牛背上,將嘴貼了上去,在那片被手壓倒的牛毛上蹭了蹭,嘴裏喃喃道:“米拉,我愛你!代表我將來的學生!”

已走到屋前的米拉聽到這麼一句,身子抖了抖,嘴巴張了張,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趕緊衝進屋裏,一頭栽倒在床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天就黑了,她也昏睡了過去,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夜的噩夢,在夢裏總能聽到一種可怕的聲音。

最後,她被拍門聲驚醒。起來拉開門一看見天已亮了,一抹灰灰的陽光射過來,刺得她睜不開眼睛。

過了會兒,她才看清,外麵站了好多人,她知道他們是來拉祭奠用的公牛,便從人堆裏穿過,來到畜圈前。

隻一眼,她就看到麥克躺在畜圈的地上,滿身血跡地死去了。旁邊,公牛正在悠閑地吃著地上的幹草,頭頂兩個鈍刀似的牛角上,染著殷紅的血跡,似夏天牧草中開放的花朵,鮮豔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