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06(1 / 1)

活著

我究竟是什麼時候第一次注意到生命是脆弱的呢?病魔、死亡、哭泣,該怎樣描述這一切。對血腥場麵的抗拒起始於六歲那年。整日裏我在家邊醫院旁玩,直到一個男人被呼號著抬進去。他身後的血跡頓然占據了我的全部視線。隔著鬆樹林圍牆,你會看見一個梳著朝天辮女孩驚恐的雙眼。這注定了從那以後我開始了對和那血跡形狀顏色氣息相關的一切一次次不停歇地逃離。

多年之後,麵對父親的墓地是一年的冬至。冬日的墓地在淚水和天空下變成一片枯葉和一隻老去的蝴蝶的顏色。這樣的時候,我總在不停地去那裏,我需要想想父親。一種緬想一種遺忘。我需要常常眺望父親的方向。更多的時候,父親的形象陷在界定與不界定之間。當我茫然對待生活時,他就會出現在天空、樹葉和正在形成或遭到破壞的建築之中。

麵對密密麻麻的墓碑,到底是怎樣偶然的機遇排列組合了他們該走的旅程。一種渴望清晰而獨特的表達欲望讓我無所適從。一個人的一生,就是這樣被決定了。很多人的一生,也是這樣被決定了。人到底被誰遺棄在這裏,遺棄了多遠,以至於他們不可能再回來。沒有人能抗得過死亡,我們隻能和它驟然麵對。一個瞬間的到達就是永遠的結束。這該是怎樣悲戚惶恐而又孤獨無助嗬!

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我曾在一篇小說手稿的開頭和結尾這樣寫道。

留在身後越來越多的隻能是霧中的文字。米蘭?昆德拉說:“道路在霧中……我說霧,而不是黑暗。在黑暗中,人們什麼也看不見,人們是盲目的,人們受到製約,人們不自由。在霧中,人是自由的,但這是在霧中的人的自由。”

道路在霧中,留在霧中的文字當然是我生命中迷蒙而動人的紀念和經曆。記下這些文字之後和之前的我肯定不同。我在這些文字中逐漸換了容顏。誰能把墓地和樂園截然分開?

舊約全書上說:“你在患難之日若膽怯,你的力量就會變得微不足道。”我盡己所能地把經曆的枝枝蔓蔓、根根末末加以敘述,以抵製那讓我恐懼而心悸的一切。

佇立在墓地的風中,除了寫下的這些文字,還有什麼比它們更屬於我?總有一樣東西在人的一生中是不可能取而代之的,人才不至於停留在原來的地方,從而會走上一條不同的道路。誰能妨礙?誰能阻擋?誰又能夠證明?

花開時,留在墓地上的隻能是花的聲音。清明的墓地是攤在天空下的古字,散發著澄清而深遠的氣息。整個生命就是一場雨或者兩場雨。

這時的墓地在用什麼方式安慰我?父親在這裏,所有的人都在這裏。他們怎樣注視著最終出現的轉折和災難,他們怎樣想象下一世紀的麵龐和雨水,他們徐徐舒展開怎樣的雙手給我們最後的堅持和永遠溫暖的品質。

把你的手給我,即使淚水浸過心頭也沒什麼。天下有沒有過不去的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得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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