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害
大女人、二女人是媽媽對小時候我和妹妹的稱呼。當然是在我們不聽話讓她大發脾氣時。平時她叫我們的乳名,發脾氣時這樣叫不過是想發泄她的怒氣,然而10歲左右的我們是無法理解到這一點的。
常有這樣的情景,什麼原因自然是忘記了,妹妹從家裏逃出去,躲在山腳下的菜地裏。媽媽追去,粗暴地把她揪起來。妹妹賴在地上反抗著。媽媽脫了鞋,對妹妹屁股拚命打,直到妹妹大聲號叫得嗓子嘶啞了。媽媽揪著妹妹,是在揪頭發、 耳朵還是衣領?不記得了,隻記得媽媽老鷹抓小雞般把妹妹拎回家去,一路上還用極為惡毒的話罵“二女人”,她稱為“二女人”的二女兒僅有8歲而已。
許多年後的一個黃昏,全家人在回憶一些往事中吃完飯。母親把碗端到廚房裏,她堅持自己洗。幾番爭執後,我們讓了步。夏日的傍晚窗外有些灰灰的,客廳裏很靜,我們一言不發,默默地聽著母親洗碗的流水聲。似乎我們經曆過很多個這樣的傍晚,平常的家居日子總給人一種似曾相識似曾經曆的感覺。在嘩啦啦的流水聲中流走了多少個這樣的傍晚,漸漸地,從窗紗滲進的暮色彌漫在客廳,壓迫著客廳裏的人。
突然,妹妹低聲說:“姐,還記得媽媽常罵我們‘大女人’、‘二女人’嗎?”
我沉默一會,點點頭。10歲那年,我用小石頭把一個小男孩的頭打出了血。我嚇傻了,飛快逃回家,把飯燒好,把水瓶衝滿,平日這都是媽媽做的。當媽媽天黑後回來,還沒來得及向我展現一個疲憊的笑臉,小男孩的媽媽就背著小男孩來了,他頭上裹著一條浸血的毛巾。母親後來向我敘述她把我打得皮開肉綻,我不記得了。我隻記得她在打我時,不停地詛咒我“大女人,該死的大女人!”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挨打。
我一直恨“女人”這樣的稱呼,甚至超過許多比這更肮髒的字眼。在我已經到了女人的年齡,我依然拒絕用“女人”稱呼自己而選擇“女孩”“女子”或“女性”。這除了和大多女性一樣對年齡異常敏感的心理外,還有母親當初對我的影響。那時,常有人說我們婦女能頂半邊天,婦女是一個中性或褒義的詞,而三兩個婦女湊堆私語某一女子時,那女子被稱呼著的就是那個字眼“女人”。“女人”在這裏定然是不潔的 、多餘的、有失檢點醜惡的、不堪入目肮髒的。
我的母親就用這樣的字眼稱呼自己的女兒。長大後在城裏巷子中,我曾聽到一位女人大聲婊子長婊子短地訓斥一個女孩。旁邊有人私語,她怎麼能罵自己女兒“婊子”呢!我注意地看了那個懦弱、膽小、卑微正瑟瑟發抖的姑娘。就在那一刻,我拋棄與割舍的某些東西又在記憶中出現了,即使我想刻意地忘卻也做不到,我控製不住自己。